一股浓浓的药味冲进鼻子。
……是药水?
可这是什么药水呢?毒药?解药?还是特殊药剂?……
握着瓶子发了一会儿呆,苏虹将瓶塞重新塞好,放了回去。
她现在,无论怎么猜测也不能得到真相。
那夜,正要昏昏欲睡,苏虹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方夫人?……”
她猛然清醒,立即坐起身来!
“谁?!”
那声音顿了顿:“是我。”
苏虹松了口气:“是范大夫。”
有火石擦擦的声响,熄灭的青铜灯具被重新燃亮,范蠡正站在帐外。
苏虹坐在一团织物里,伸长脖子。盯着范蠡把灯具放好,她不清楚对方为什么深夜来访。
“真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搅您。”范蠡低声说,“但是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明天您就出发了。”
苏虹一怔:“是说,去吴国的事儿?您也知道了?”
范蠡点点头:“我可以坐下来说么?”
“当然。”
春秋时期没有所谓的“床”。与地面边界不清的卧具,倒是给范蠡提供了某种方便。
他顺势跪坐了下来,摇曳烛光里。苏虹盯着他看,她隐约觉得此刻的范蠡,和白日常见的样子有了些许不同。
不加矫饰的坦诚目光,温和而且注意分寸,白日的那份漠然和隐忍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责任感。那是习惯了用自己的能力来判断事物、以及自己来承担一切后果的责任感。
“这么晚来打搅您,若被文种和大王发现了,不知会怎样啊。”
范蠡笑眯眯的,面孔的棱角在暗夜里都隐去了,那张脸在烛光里,显得格外适合微笑。那是某种虽然部分受损,却依然对心中信念保有坚持的微笑。
不知为何,苏虹竟然觉得一直紧绷的心,忽然轻松了下来。
“那么,范大夫,深夜来找我。您又有什么事呢?”她低声问。
“您明日,要去吴国姑苏台是么?”
苏虹点头。
“那么,请将此物交给吴王后。”范蠡从怀中掏出一物,“也就是夷光姑娘。”
苏虹接过来一看,大为惊讶!
那也是个小瓶,只不过是个白色的瓶子。
“你们这是干吗?”苏虹迷惑不解,“干吗都塞瓶子给我?”
“塞瓶子给你?哦。”范蠡点点头,“大王也给了夫人您一个瓶子?”
“确切地说,是文种给的。”苏虹拿出那黑色小瓶,递给范蠡,后者接过瓶子,打开瓶塞闻了闻。
在范蠡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苏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她期待从那上面发觉些什么。然而苏虹失望了。
范蠡的表情并未更改,他只是把瓶盖盖好,然后还给了苏虹。
“到时候,请夫人将我这瓶交给夷光,却不要将大王的交给她。”范蠡低声说,“并且,也不要告诉大王药瓶更换的事情,您只消说,任务圆满完成即可。”
苏虹愣了,半晌,她才说:“你们君臣这是搞什么鬼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她这么一问,范蠡停下来,他扬起头,望着黑洞洞的房梁,过了一会儿才说:“您要知道事情的原委么?”
“当然!”苏虹有些不满,“让我做事情,又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怎么可能愿意去完成?”
范蠡点点头:“本来不想将这些说给人听,但是既然要夫人去做这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就得把事情的真相告知夫人。”
“就是嘛!”
沉默良久,范蠡才再度开口。
“这一切,都得从夷光姑娘说起。”
苏虹心里一动!又是夷光。
“有人说,夷光是范大夫您亲自去苎罗山下找来……”
范蠡哈哈一笑:“哪里!她是大王亲自找来的。”
“是么?”
“唔,确切地说也并不是大王找来的,而是他偶然遇到的,”范蠡想了想,“说起来,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方夫人,想必您也知道大王曾经身中剧毒的事情了吧?”
苏虹点点头:“外子曾经和我提过——是伍子胥下的毒?”
范蠡点头:“那段时间他被蛊毒折磨得彻夜难眠,又忙于国事,身体变得越来越差,我和文种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就劝大王暂时远离政务,去都城外的深山静养一段时间。”
“于是就去了苎罗山?”
范蠡点点头:“大王是被我们俩劝走的,他当时还说,离开都城他心有不安,过不了三天就得回来,结果十天半月过去了,我们也没见大王踪迹。”
“怎么?他去了何处?”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本来派去保护的一队人马回来说,大王某日进山,就再没出来。”范蠡停了停,“当时文种不在都城,我担心大王是不是出了事,就带了人马去苎罗山寻找,进山还没两日,就遇到了大王返程……不是他一个人。同骑在一匹马上,还有一个少女。”
那是春末的夜晚,寂寥无人的住所内,仆从们都熟睡了,只有范蠡与苏虹守在昏暗灯光旁。四下无声,天空像要把满布的星子都凝住,静静的夜晚,听不见什么动静,只有低低的谈话声,若有似无。
比起白天,此刻的范蠡要健谈得多,或许对他而言,凭借感觉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他就不会再有遮掩。
“不过说来,关于夷光的事情。宫里的人多少都知道。”范蠡笑了笑,用一根细细的竹签挑了一下烛火,“所以说说倒也不妨事——原本,大王是要立夷光为后的。”
这句话太令人震惊了!勾践曾经想立西施为王后?如果西施做了越王后,那她又如何去吴国施行美人计?
想到这儿,苏虹小心翼翼地问:“范大夫,那位夷光姑娘,真的……真的有那么美么?”
被她这么一问,范蠡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么说吧,我本来也不是越国人,来越国之前,曾经在各国经过商。”他说,“商人这种职业,并不受各国战事所限制,生意做大了,连公侯的内室都可以进入——因为要为宠姬们置办各种奢侈物品。所以我几乎见过各国的美人,那些被民间传诵的绝色,被诸侯们珍藏的佳丽,稍稍有点名气的都曾亲眼目睹。”
“嗯,那么,就您这双慧眼而言,夷光姑娘和她们比起来呢?”
“如果没有夷光,她们还可以冒充美女:但如今世上既然有了夷光。她们,也不过是一群庸脂俗粉而已。”
范蠡的这种说法,相当极端,苏虹暗想,莫不是因为他也暗恋西施才这么说的?范蠡与西施的关系。千古之后一直都有种种猜测。
倒是没想到勾践也会被西施给迷住……
“但是夷光让人称奇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范蠡说,“她是个……是个太特别的女子,让人无法形容,甚至无从说起。”
范蠡的这种说法,引起了苏虹极大的好奇心!
千百年来,关于西施这个美人始终有太多的说法,虽然同样身为红颜祸水,使吴国灭亡,但是比起妲己、妹喜、褒姒之类,西施的名声真要好太多了,而且比起貂蝉、杨贵妃她们,她似乎更美一些,身世也更加传奇一些,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是四大美人里,最早的一个。
“大王将她带回王宫时,她甚至还不太会说越国话。”范蠡说,“谁也不知道她从何处而来,她说的话,谁都听不懂,偏偏大王能领会她的意思。据说她一个人在苎罗山间游荡,渴了喝山泉,饿了摘食野果。身上穿的衣衫也和普通越女不同,那种材料世间从未有人见过。”
“那你们又如何知道她叫夷光?”苏虹更奇怪了。
范蠡笑起来,他那种笑,就好像一个善良的观众,目睹一场即将开始的悲剧。
那是一种充满慈悲的微笑。
“那是大王给她取的名字。”范蠡说,“她说的话,谁都听不懂,她写的那些,字不像字画不像画,大家也不明白。后来为了方便,大王就给她取名夷光,这本来就是越女普遍用的名字。”
原来竟然是这样!
苏虹不由觉得匪夷所思,范蠡所说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从史书上的到的信息。
“据说大王一见到她,就决心要把她带回越宫,这种说法一开始在群臣中有所流传,大家都不太相信,那时节他刚刚被夫差从吴国放回来没多久,早就发誓要复仇的,谁都知道大王不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可是,如果你亲眼见了夷光,你就会相信这种说法了。”
“这么说,所谓苎罗山下卖柴人的女儿……这种说法并不属实?”
范蠡摇摇头:“那是大王的安排。毕竟是要立后嘛,本来就无名无姓,如果身世不明,国人难免有所猜忌。说是砍柴人的女儿,以浣纱为生,在苎罗山下施姓的村子里生长……这样就好听多了。”
苏虹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太颠覆了。
“大王怎么想到要立她为后?大王之前没有王后么?”
范蠡摇摇头:“不,之前曾有过,是上代越主指定的。但是立为后没多久,越国就战败了,王后跟随大王去了吴国……生活太辛苦,没两年就过世了,她做王后的时间,还不如做女奴的时间长。”
苏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本来,王族的人对大王要立夷光为后多有微词,大概是觉得,这简直等于找了只母猴子来当王后,毕竟夷光什么规矩都不懂,哪能让这么个女人一步登天?可是大王坚持要如此,后来他亲自把夷光带进王宫。之前她还住在别馆内做准备——宫内的女眷们,就全都没话说了。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相比之下个个自惭形秽,谁再进言阻止,恐怕会被人嘲笑是出于嫉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