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道:“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三年前梁上允一案为夫便已看出唐孝康此人不堪大用,但大伯毕竟还在人世,他老人家虽说身染沉疴,时日无多,但还是避嫌一些,而且唐孝康为官已久,朝中新进官员不少由他提拔,想要免了他的尚书职位并不是一件易事,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
苏巧彤见手中肉串已烤得差不多了,给楚铮看了一下,便将肉块从竹签上剔下置于盘中,配上几枝细小的竹签端到楚名棠夫妇面前,裣衽一礼道:“请伯父夫人品尝。”
楚名棠夫妇相视一笑,暗赞这女子果然心思缜密,他们二人身为长辈,当然不会手抓一大把肉串狼吞虎咽,现在配上这细小的竹签刺来吃,既品尝到了美味又不失优雅,实在是个好办法。
赵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有些沮丧,一直以来她认为楚铮是个负心之人,但如今看来他喜欢的这两个女子确实胜过自己,柳轻如温柔婉约,胸怀大度,待自己如妹妹一般;苏巧彤聪明乖巧,懂得讨人欢心,又有一手好厨艺。与她们二人相比,自己除了武功高一些、身份尊贵些别的几乎样样不如,可这两样都是楚家未必会看中的。
楚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笑着对她说道:“公主,你手中之物快成焦炭了。”
赵敏叹了口气,道:“楚铮,我是不是很笨?”
楚铮笑道:“哪里的话,你若是很笨世上都没有聪明人了,方才你只是心不在焉罢了。来,我教你。”
楚铮换了把肉串置于炉具上,边烤边道:“你看,这些肉串要分开些才能受热均匀,叶门武功轻逸灵动,将手法运用到此物上,应不是难事……”
赵敏却全然没注意听,看着楚铮的侧脸,不知不觉竟有些痴了。
楚铮忽然转过头来对赵敏笑道:“你老看我作甚,拿些肉串跟着一起烤啊。”
赵敏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从一旁取过肉串置于炉具上,照着楚铮的方法做了起来。但心神恍惚之下,不一会儿又传来一股焦味。
楚铮叹口气道:“世间万法皆通,最重要的是‘专注’二字,你心已乱,还是先歇会儿吧。”
赵敏垂首低声道:“那你可知我为何心乱?”
楚铮哑然,只好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肉串。赵敏幽幽说道:“你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罢了。若是我真让你觉得厌烦,大可明讲,我自会回宫不会来烦扰你的。”
楚铮忍不住说道:“我怎会厌烦你呢,只是……”
赵敏抬头道:“只是什么?”
楚铮看着她道:“只是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能陪在我身边,一生不离不弃吗?”
赵敏“愿意”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低声问道:“你这‘无论’二字中还包括了什么?”
楚铮暗自后悔,明知道结果还问这句话干什么,只好一笑道:“说说而已,我能做什么,本朝三大世家从未与皇家联姻,其中原因你也是知道的。楚家传承近两百年,哪一代都与你们皇家有些摩擦,我只是怕你以后夹在当中难做啊。”
赵敏道:“若仅是如此,嫁入楚家门便是楚家人,我自然会谨守本分,不问朝中之事。”
楚铮叹道:“说来容易做来难,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不说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还是先享受眼前这快乐光景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赵敏心中默默念叨着,觉得甚有道理,而且即使楚铮以后有什么不轨之心,自己若能在他身边也可规劝他。
心结暂时解开了,赵敏将手中有些发焦的肉串往旁边木桶里一扔,又重新拿了一些。楚铮摇头道:“浪费啊,这可是本公子特地挑选的极品羔羊,今晨才刚刚宰杀的。”
赵敏一笑并不理他,按着楚铮刚刚所说的专心烤着,她深谙武功,眼疾手快当然远胜常人,此时又心无旁鹜,涂油洒料做得有板有眼,不一会儿便将手中肉串烤好了,递到楚铮面前:“你看如何?”
楚铮看了看道:“不错不错,左家巷子店铺人手短缺,要不请公主过去帮帮忙?当朝公主亲手烤制的东西,恐怕要以一两黄金才可换得一串。”
赵敏啐道:“你自己为何不去,太尉之子的身份也不差啊。”口中说着,赵敏学苏巧彤将竹签的肉块一一剔至盘内,又拿过一枝干净的竹片运劲一捏,竹片应声碎裂开来,从中挑了几根细小些的竹签置于盘中,向楚名棠夫妇走去。
楚名棠夫妇正品尝着苏巧彤的手艺,见赵敏也端盘走了过来全都站起身,楚名棠道:“公主,这叫下官怎么受得起。”
赵敏道:“楚大人客气了,叫我敏儿就可,此番来楚府并非以官家身份。何况父皇当年与楚大人相交莫逆,敏儿向大人执晚辈之礼也是应该的。楚大人和夫人请坐。”
楚名棠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只好坐下。赵敏将竹签一一插好,道:“其实不仅父皇,姑姑对楚大人也是推崇备至,多次在敏儿面前提起过您。”
楚夫人狐疑道:“长公主?长公主似从未没见过我家老爷啊。”
赵敏觉得有些奇怪:“楚大人从未见过姑姑?可敏儿觉得姑姑对楚大人挺熟悉的,还提及过大人少年时的情形。”
楚夫人勃然变色:“少年时?”
楚铮耳朵极尖,马上悄悄走了过来凝神细听。
楚名棠正色道:“夫人,为夫少年时大半是在熊耳山下度过,到京城后不久便结识了夫人,何曾见过长公主。何况当时为夫尚只是一介平民,长公主何等身份,怎会与为夫相识。”
楚夫人冷笑道:“难道敏儿会说谎吗?敏儿过来,讲讲长公主究竟是如何说的?”为了探知真相,楚夫人都改口称赵敏为敏儿了。
旁边楚铮一拍大腿:“啊,想起来了,那日孩儿在宫中急于脱身,偶然间提及父亲,长公主顿时脸色大变,对孩儿大打出手,其中确实有古怪。”
赵敏不满地看了看楚铮,什么急于脱身,而且当时只是考较他的武功,何来大打出手这一说。
楚名棠怒视了一眼落井下石的儿子,对楚夫人道:“长公主身负绝世武功,为夫当年只认识过一个会武的江湖女子,但不久她便不知所踪。”
楚夫人问道:“那她姓氏名谁?”
楚名棠道:“此女姓叶,好像是叫叶茗……”楚名棠突然瞠目结舌,说不下去了,他对当年这叫叶茗的女子印象已渐渐淡漠,近年来虽知道宫中有个长公主叫赵茗,但从未将她二人联系到一起。
楚夫人冷笑道:“那不就是长公主了,她单名一个茗字,又出身于叶门,不是她是谁?”
楚铮咳嗽一声,站在男人立场这时候应该为父亲说说好话了,道:“娘亲,孩儿认为父亲确实不知长公主是何人,不然也不会说出‘叶茗’二字了。”
楚夫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楚名棠这副难堪模样多年没见过了,觉得挺有趣的,便仍然冷声道:“夫君,你还有这段往事啊。”
苏巧彤躲在柳轻如身后哧哧偷笑,柳轻如毕竟年纪大些面色一如平常。赵敏却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一时之言竟引来偌大风波,突然记起姑姑曾不止一次说过让自己不要走她的老路,现在回想起来此言确有深意,姑姑当年应是喜欢过楚名棠的,不然她的语气中不会那么苍凉。但赵敏不明白的是这二人为何没走到一起,楚名棠与今日的楚铮不同,他当时只是楚家的旁系子弟,根本不涉及朝堂之争……
赵敏摇了摇头,自己想这些作甚,过几天去问姑姑便是了,何况若是姑姑当年嫁与楚名棠,这世上未必会有楚铮这人了。
楚名棠争辩道:“为夫当年只以为她是个普通江湖女子,一直以礼相待,当年她突然间不知为何离去,郭怀倒一直念念不忘,为夫早已……”楚名棠看了赵敏一眼,这话在她面前可不能乱说。
楚夫人也觉得在小辈面前不好再追问下去,便用竹签刺了块羊肉放到嘴中,点头道:“敏儿的手艺也不错。”
赵敏露出了笑脸:“谢夫人夸奖。”
楚铮见柳轻如所烤制的那份也已放在父母面前,便拿出自己方才烤好的肉串道:“好了,三位姑娘已经献丑完毕。该轮到孩儿了,父亲娘亲,孩儿所烤的外酥里嫩,奇香无比,绝对乃世间一流,胜过这三个女子不知多少。”
楚夫人笑道:“好个皮厚的孩子,她们三人今日是第一次动手烤此物,不如你有何稀奇的。我与你父亲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你将你所烤制的分给轻如她们三人品尝吧。”
楚铮取了一串咬了一口道:“不给,她们要吃自己烤去。”
苏巧彤和赵敏齐声道:“谁稀罕。”二女说完倒也有些惊奇,相视一笑,苏巧彤对柳轻如道:“轻如姐,我们自己动手,不理那人。”
在嬉闹声中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楚名棠起身道:“铮儿,为父与你娘先回去了,你们也不要玩得太久了。特别是铮儿你,皇上大猎将近,为父将诸多事情交予了你,可别出什么纰漏。”
楚铮应道:“孩儿知道了。”
楚名棠夫妇走了,院内反而显得有些微妙起来。苏巧彤和赵敏做着自己的事,各怀心思,看都不看楚铮,柳轻如知道这两人谁都有可能成为楚铮的正室,自己也不便当着她们的面与夫君过于亲密,只好也低头不语。楚铮望着这三个女子,都不知应先与谁说话了,故意打个哈欠道:“春困夏乏秋瞌睡,我有些累了,先回屋歇息一会儿。”
三个女子闻若未闻,楚铮心中有气,大声说道:“我去睡了!”却仍无人理他,楚铮愤愤地走入屋内,忽又探出头来:“你们三个谁来陪我睡?”
话音未落,苏巧彤和赵敏手中之物如雨点般向楚铮飞来,楚铮哈哈大笑,快速把门关上,只听门外噼哩啪啦一阵乱响。
柳轻如不由得莞尔。
苏巧彤轻笑道:“好个无赖之人。”
赵敏看了她一眼,故作轻松笑道:“既知是无赖郎,你为何又喜欢他?”
苏巧彤轻叹道:“这是命里注定,由不得人自个儿挑选的。”如果楚铮不是与自己有着特殊的缘分,自己恐怕不会喜欢上他吧,自己最讨厌的就那种以势压人之辈了,若是他真硬逼自己,大不了自尽了事,回想那段日子里便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赵敏喃喃道:“不错,确是命中注定。”
柳轻如劝道:“二位妹妹,说这些作什么,苏姑娘的手艺让姐姐也是叹为观止,屋内还有不少菜肴,紫娟翠苓,快些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