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心地避开巡夜之人,回到了储君宫。方一进门,赵庆迎了上来,喜道:“媚娘你真回来了?小陆子果然能干。”
武媚娘刚刚逃出,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道:“媚娘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庆道:“本王没有做什么,小陆子倒出了大力。”凝视着武媚娘半晌,忽将她搂入怀中:“媚娘,可想死本王了。”
旁边小陆子咳嗽一声道:“殿下,娘娘这些天在太平宫吃了不少苦,小的命人熬了点参汤,喝了补补元气。”
赵庆松开武媚娘,道:“不错,小陆子的心真细,媚娘,这几天你在宫中好好歇息,小李子,传本王口谕,明日起储君宫侍卫增加一倍,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赵庆心中有些发虚,若是姑姑想要来,这宫中又有何人能拦得住?
小陆子将碗置于武媚娘面前,道:“娘娘请用。”然后又从另一壶中倒了碗参汤,端到赵庆面前,道:“小的过会儿就去通知侍卫总管。殿下,您一直操心娘娘之事也累了,小的给您另煮些,请储君享用。”
赵庆接过道:“怎么本王这碗不是与媚娘的一同熬的吗?”
小陆子小声道:“当然不是,这碗中还加了殿下喜欢的一些补药。”
赵庆哈哈大笑:“好,小陆子真是本王的贴心人。”
武媚娘喝了几口参汤,顿时精神一振,这二人所说的话她全听在耳中,正待开口,却蓦然瞥见小陆子眉角低垂,冷冷地看着赵庆将汤碗端至唇边,眼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武媚娘心中一寒,忙叫道:“殿下!”
赵庆已迫不急待地将参汤喝下半碗,转头道:“媚娘何事?”
小陆子说道:“娘娘参汤喝完了?小的已命底下做些您爱吃的小菜,过会儿就端来。”
武媚娘见小陆子笑吟吟的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心中暗道:“难道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忽听扑地一声闷响,旁边的赵庆从椅中滑到了地上,口鼻内血如泉涌,连眼角都渗出了两道血迹,呃呃说道:“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汤……汤内……有毒……”
武媚娘忙过去扶着赵庆坐起,焦急地叫道:“殿下!”
只见赵庆此时已是瞳孔涣散,气若游丝。武媚娘将倒扣在地上的汤碗翻转过来,小指醮了些余汁凑到鼻尖处一闻,顿时脸色大变,扶着赵庆的手不由得一软,赵庆直直地摔到地上,长吐了口气,便再也没了声息。
小陆子在武媚娘身后悠悠地说道:“那人说得不错,牵机散果然是天下至毒,居然比宫内鹤顶红见效还快了三分。”
武媚娘缓缓地站起身来,死盯着小陆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陆子微微一笑,道:“小的姓陆名锋,娘娘难道忘了?”
武媚娘道:“本宫问你是受何人之命毒杀储君?”
小陆子故作惊奇道:“娘娘此言何意?这牵机散乃魔门独有之物,娘娘出身魔门,此毒自然是娘娘所下,怎么赖到小的身上了?”
武媚娘脑中一阵眩晕,只听小陆子继续说道:“就让小人替娘娘说吧,当日叶先生明察秋毫,识破娘娘身份并擒下,欲等皇上大猎之后便赐娘娘一死。不料娘娘趁叶先生出宫应敌,伙同魔门中人杀死看守宫女,后又回到储君宫毒死了储君。娘娘,这一切还算合理吧,魔门本就是为西秦效力,做出这些事不足为奇。”
武媚娘恨声道:“方才那太监也是魔门中人?”
小陆子笑道:“看来娘娘是太过健忘了,连魔门天邪门门主花随波都认不出了?”
武媚娘不语,魔门几大宗之间武功颇有相通之处,难怪她方才看那太监的身法有些眼熟,可天魅门一直在赵国,她又怎么会认识什么西域天邪门的门主,但在他人眼中这些又变得顺理成章,反正魔门都是一丘之貉。何况自己所修的“媚惑众生”心法自商周以来从未在江湖上显露,那叶先生也只知自己是魔门中人,而不知她是出自何宗。
小陆子忽又说道:“娘娘还不走吗?宫中此时还比较混乱,娘娘时常偷溜出宫那条小路暂时还无人看管,若是等叶先生回来了就说不准了。”
武媚娘道:“此计不是你所能想得出的,是受何人指使,快些说来,否则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小陆子并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这‘本宫’二字娘娘日后就不用再提了,还是快些出宫吧。”小陆子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伸脚踢了踢赵庆的脑袋,道:“储君毕竟与小的主仆一场,小的还要为他料理后事呢,哈哈哈……”
武媚娘听他笑得既得意且嚣张,顿时杀机大起,身形一闪,右掌狠狠地击在小陆子后心。小陆子惨叫一声,登时被击飞了出去。
武媚娘一掌拍在小陆子背上,觉察到他体内无半分内力,知他已定无幸免之理,转首看了看躺在地上那个与她做了三年挂名夫妻之人,不免有些黯然神伤,无论怎样,这人都可说一直是善待自己的。
武媚娘蹲了下来,见赵庆仍是双目圆睁,便伸手将之合上,轻声说道:“我知你定是死不瞑目,但我确是来不及救你,我杀了小陆子,也算为你报了仇了。至于那幕后之人,我也猜到了几分,可实在对不住,倘若真的是他,我无法为你报仇。且不说他势力有多大,我孤身一人根本无力与他相斗,仅此人对我之恩便胜过了你,若不是他当年在陈县舍命为我疗伤,我根本活不到现在,而体内那焚身欲火突然消失也应是蒙他所赐,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可是我真是不想让他伤害你的,我已尽力了,真的。”
过了许久,武媚娘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金碧辉煌的储君宫,虽说以后要背着弑君的滔天罪名四处飘泊了,可看着这些竟无半分留恋,只是感到如同做了一场梦,一场富贵梦而已,而今这梦已碎,自己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
武媚娘正想转身离去,墙角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娘娘保重。”
武媚娘停下脚步,冷冷说道:“你还没死么?”
只听小陆子说道:“小陆子多谢娘娘。”
武媚娘心中奇怪,走到小陆子身边道:“你为何要谢我?”
小陆子道:“小陆子是个懦弱之人,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还要欺骗娘娘出手,实是愧对娘娘。”
武媚娘疑道:“你方才是故意激怒我?”
小陆子咳出口鲜血,抚胸道:“不错,小的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公子虽说过设法要保全小的性命,但小的已经了无生趣。”
武媚娘有些迷惑,问道:“你为何要如此,既然能活为什么不活下去?”
小陆子断续道:“储君突然暴毙,小的怎么也脱不去嫌疑,必会被带到后宫严加审讯,宫中酷刑惨无人道,小的恐怕很难熬得过去,如果万一失口,岂不是害了公子。”
武媚娘道:“你口中那公子,可就是那楚铮?”
小陆子嘴角露出几分笑意,道:“娘娘早应该猜到了。娘娘初入宫时,公子便已告知娘娘身份。”
武媚娘哼了声道:“他定是命你监视我,难怪当时你对我那么好,原来另有所图。”
小陆子一急手一撑顿时半坐了起来,道:“请娘娘相信小人,小人对娘娘从来没有过坏心。”
武媚娘忙道:“我信我信,你快躺下,不要乱动,也许……也许伤还有救。”
小陆子摇头道:“娘娘别骗小人了。”
武媚娘心中愧疚,她那掌出手极重,小陆子恐怕已五脏尽裂,如今这样子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小陆子喃喃道:“娘娘,你信不信,小人一直把娘娘当成姐姐看待。小的初次见娘娘时,娘娘还不像后来那么光彩夺目,眉宇之间极像小人儿时的姐姐,小人看着娘娘一看就是半天,娘娘也不生气。后来储君看中了娘娘,娘娘在储君宫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却仍对小的关爱有加,小人心中甚是感激。”
武媚娘握住他的手道:“其实我确是将你当成我的弟弟看的。”
小陆子紧紧地握住武媚娘之手,长长地舒了口气。
武媚娘问道:“楚铮对你有什么大恩,让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小陆子道:“小的原出身于一个书香门弟,家境颇为富裕,几亩良田可算当地之最,可就因这几块田地被当地恶霸展家看上了,勾结官府害得我家家破人亡,仅余小人和小人的弟弟逃得性命,若不是被楚公子属下所救,小人兄弟二人也早已命丧黄泉。娘娘入宫那年,楚公子曾许诺三年内为我兄弟铲除展家,一年前公子果真将杀小人父母的那几个人的首级送到小人兄弟面前,当年与展家勾结的那个狗官也让小人亲手杀死。展家则暂且放过了他们,因小人的弟弟跟随楚公子投入了一高人门下,立誓艺成之后亲手斩除展家,只可惜小人是看不到了……”
小陆子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抓武媚娘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道:“娘娘,小人死后你会记……记得我这弟弟吗?”
武媚娘哽咽道:“我会记得你的,弟弟。”
小陆子脸露喜色道:“那小人就叫你姐姐了。姐姐,你时常出宫那条小路楚公子也是知道的,此时那宫墙外定有人在等候姐姐。楚公子的心思无人能猜透,这些人不知会不会对姐姐不利,姐姐还是另行择路出宫吧。”
武媚娘点头道:“姐姐知道了。”
小陆子似是放心了,喃喃说道:“姐姐保重……”握着武媚娘那手渐渐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武媚娘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挽救这弟弟的生命,只得静静地看着小陆子停止了呼吸。
武媚娘来到了自己时常偷偷出宫的高墙边,心想,这一出去便再也不复返了。小陆子既然已死,楚铮必会将他好生安葬,用不着自己操心,只是片刻之间,两个三年来与自己朝夕相处之人都丢了性命,武媚娘顿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心中默默说道:弟弟,原谅姐姐没有听你的话,仍然是走的这条路。如今想来,楚铮当年任由自己入宫,恐怕早已计算好今日嫁祸之事,如今他若真是要杀自己,就让这个自己心中唯一还有所牵挂的人杀吧,就算死了也胜过日后如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