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起也喝道:“楚将军,不得放肆!”
楚铮向二人行了一礼道:“末将决不敢对华将军有不敬之意。家父虽是朝中太尉,但末将既是来到了北疆,自当作为大营众将领中普通一员,也请统领大人和华将军勿对末将另眼看待,有何差遣尽管吩咐,末将誓死从命。”
孟德起脸色缓和下来:“如此自然甚好,但你方才亦不应这般质问华将军。”
“统领大人,华将军,末将虽初至北疆,但临时行外公与家父经外公和家父谆谆教诲,末将对北疆之事也有所了解。吕问天当年叛出大营,正值末将外公任北疆统领之时,他老人家亦知其遭遇不公深为此人惋惜,常后悔不曾早日发现而制止之。而末将赴北疆途中与与灰胡儿对峙时,亦深感其部之勇猛,这近万人马流浪在草原上实是可惜了。其实当年那桩公案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朝中每年颁下文书要求我北疆大营剿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此事包在末将身上,末将可设法让兵部和刑部明年起不再下此公文,三五年后便可将此案消于无形。”
王老侯爷虽未曾真对楚铮谈及吕问天之事,但在孟德起和华长风听来也觉合情合理,毕竟当年吕问天等人能逃出生天也是拜王老侯爷手下留情之赐。
华长风听完更是眼睛一亮,他为化解吕问天的罪名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兵部倒好说,毕竟尚书大人对吕问天亦心存怜惜,但刑部那边始终卡住不放,这楚铮乃太尉大人之子,听说他姐姐便是刑部尚书方大人的侄媳,他若真肯相助,此事说不定真的有望化解。
孟德起却道:“即便不追究吕问天的罪行,他也不可能再回北疆大营了,他若是回来,至少应任命偏将一职,可当年此案牵连甚大,大营内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有些还是当年那位被吕问天所杀将军的旧部,若是他们不忿而上京告状,就算太尉大人也难以压制此事。”
华长风心也凉了下来:“不错,而且吕问天也已对我大赵寒透了心,他也不愿再回来。”他心里却想道,不过能将问天的罪名消去也是好的。
楚铮笑道:“他若真想回北疆大营任职,末将还真觉得此事棘手了。如今突厥来犯,末将不求灰胡儿能听从北疆大营之命为我大赵效力,只要他受了这些衣棉钱粮不要再惹事生非便可,反正这九千人的辎重也是多余之物。不过据末将所看,那吕问天亦是性情中人,他若真收下了定会心有不安,我北疆大营虽不能让他俯首听命上沙场厮杀,但请他做些小事想必吕问天不会拒绝。”
孟德起和华长风只是看着楚铮并不开口,楚铮只好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末将听外公所说,胡蛮与汉人相貌相差颇大,彼此间细作很难深入其腹地,而灰胡儿乃胡汉混血,部分人等与胡蛮并无二样。虽说胡蛮大军已被突厥所灭,但其部落众多,我等可让灰胡儿派出数百人冒充一小部落,为我大营打探突厥主力在何方,末将猜想吕问天应不会拒绝。”
帐内一片寂静,华长风忽然击掌赞道:“楚将军说的不错,此计对我北疆大营甚有益处。统领大人,末将也觉得可行。”
孟德起看了他一眼,华长风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这么多年来吕问天一直暗中相助才支撑到了今天。但大营副统领樊兆彦乃是吕问天当年所杀的右将军陶虎的外甥,在北疆大营论资历比孟德起还深,只是郭怀对他颇为不喜,才向赵王推荐孟德起为大营统领。此人与方家关系颇为亲近,孟德起虽是大营统领也奈何不了他。吕问天尚在北疆大营的时候樊兆彦就与他是冤家对头,其舅父陶虎被吕问天所杀后,樊兆彦更是对他恨之入骨,立誓要剿灭灰胡儿。因此在大营中与华长风亦是势同水火,曾数次上书弹劾他与马贼勾结,全靠郭怀在朝中将此事压下。
其实楚铮所说的那些孟德起和华长风也早已想过,但他二人对樊兆彦也极为顾忌,生怕因此引起大营军士哗变。华长风平日更是小心谨慎,不敢与吕问天过多联系,唯恐被樊兆彦抓到把柄。今日有楚铮主动跳出来要为吕问天送粮送物,华长风自然乐意之至。
楚铮见孟德起沉吟不答,急着说道:“统领大人若是觉得不便,此事就算末将个人所为,有何不妥末将愿一人承担,与北疆大营毫无关联。”
孟德起听了微感不快,暗想先前听闻这少年如何了得,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除了武力过人外,行事莽撞,一副世家子弟习气。不过他与华长风说得不错,让灰胡儿去塞外打探突厥主力行踪也不失为一好办法,此子身为当朝太尉之子,这边又有王明泰照应着,樊兆彦虽与方家也有些关系,纵使不满也决不敢对他如何。
“也罢,楚将军,此事便交于你去操办。御寒之物可先交给灰胡儿,但粮草需扣下半数,吕问天若是答应借应派人去塞外,一月后再尽数交付于他。”
楚铮俯首道:“末将明白。”
“不过,”楚铮看了华长风一眼,“统领大人,这茫茫雪海草原,末将也不知上哪去找灰胡儿。”
孟德起也看向华长风:该你说话了吧。
华长风有些尴尬,沉默片刻说道:“我对灰胡儿也只是略有所知,只知他们经常在这片地区出没。”华长风在那沙盘上虚划了个圆圈,道:“楚将军去此地寻找定能找得到。”
楚铮叫道:“这么大一块地方?华将军,这天寒地冻你让我等雪地中游荡十几日,将士们如何受得了?此举末将也是为了北疆大营,为了与突厥之战,否则这些灰胡儿死活关我屁事!”
孟德起见楚铮连粗话都说出来了,喝道:“楚将军,此乃军中大帐,并非酒楼饭庄,为将者岂能如此不知检点。”
楚铮抱怨道:“统领大人,华将军仍把末将当外人看待,他与吕问天当年关系如何连大营的老兵们都清楚,可他仍在这边推三阻四的。算了,就当末将方才那些话没说,这九千人的辎重末将回去后便命人运到华将军营中,任由华将军处置。”
华长风听了苦笑不已,这哪象个统领上万兵马的将军,简直是小孩子在赌气嘛,不过以他的年纪来说的确还只是个少年。
楚铮说完,对孟德起施了一礼便转身向帐外走去。华长风叫道:“楚将军且慢。”
楚铮顿住脚步,气哼哼地说道:“华将军还有何吩咐?”
“本将军还未把话说完呢,”华长风笑道,“草原上可以供万人避寒过冬之处并不多,无非是这六个地方。”华长风取过笔在张绢纸上写下那几个地名交给楚铮,轻声说道:“但本将军觉得第一个地方最有可能。”
楚铮看也不看将那张纸放在怀中,嘴里嘟囔了几句,华长风离他甚近听得分明:“拐弯抹角,真是麻烦。”
华长风啼笑皆非,咳嗽一声道:“偏将军洪文锦在北疆多年,对这些地方极为熟悉,楚将军此行可带上他一同前往。”
“那是自然,”楚铮说道,“不然黑骑军谁来统领。”
“黑骑军?”华长风听了一愣,“楚将军,你准备带多少兵马去?”
楚铮答道:“当然是五千黑骑、三千禁卫军,外带三千辎重兵。”
孟德起顿时给茶水呛了一口,华长风急道:“胡闹,你是去送粮还是交战?这万余人过去,吕问天怎么也不会见你,早不知跑哪去了。”
楚铮却理直气壮的说道:“那天末将在树林边亲手射杀了好几个灰胡儿,不多带些兵,他们若怀恨在心突下毒手怎么办?”
华长风劝道:“吕问天绝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他既是来抢辎重,死伤几人在所难免,怨不得你。”
楚铮想了想道:“末将毕竟曾与吕问风交过手,还差点射杀了其妻何胜男,就算只带几千辎重兵,他吕问天也未必会相信于我,不如请华将军与末将一同前去,吕问天才不会怀疑我等诚意。”
华长风哼了一声,自己若是能去,何必等到今日要你这黄毛小儿来办此事?要是真去了,在外人看来此行自然是以华将军为首,樊兆彦又岂会轻易放过这机会?不过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那吕问天若不是快走投无路了,也不会不跟自己说一声去抢大营辎重了。
华长风沉吟半晌,道:“也罢,本将军修书一封,楚将军带去给吕问天,向他说明我大营之诚意。我与他兄弟一场,他定不会为难你。”
楚铮疑道:“仅一封信管用吗?”
华长风懒得理他,道:“但此信不可让他人看到,你可能够办到?”
楚铮挺直了身子,道:“末将在此立誓,吕问天看完信后,末将定当着其面将信毁去,否则天打雷劈。”
华长风点了点头,走到案边提笔,很快就将信写完了,并将此信装于信函内,并用火漆严密涂好交给了楚铮。
“楚将军准备何时起程?”孟德起问道。
“末将准备明日就起程,这些辎重早一日送到,吕问天多承一分情,还是越快越好。”
孟德起点点头:“凡事小心为上,让洪文锦带一千黑骑军与你一同去吧,北疆四大寇中除了灰胡儿,其余三股马贼一千黑骑军已是足够。”
楚铮回到自己帐内,将华长风所写的那封信置于案上,找了根铁针小心翼翼地将火漆挑开,取出看了一遍,本然不出所料,华长风只是粗通文墨,所写的字架构松散,楚铮自己都有把握临摹的七八分相像,陆鸣出身书香世家,则更不在话下。
经过这数日的相处,楚铮发现华长风为人圆滑难免捉摸,若让他成为大营统领,对楚家来说,比孟德起更难驾驭。北疆大营乃是赵国重中之重,历任兵部尚书十之七八是北疆大营统领出身,这里原是王家的势力所在,但历经郭怀和孟德起两任统领,王家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孟德起任统领也快十年了,如果再让华长风或他人继任此职,北疆大营将成为赵国最大的变数。对楚家来说,最好自然是让楚洛水接任北疆统领,但如今看来难度极大,皇室与方家定会全力阻止此事。唯今之计,就是将南线大营统领王明远调至朝中任职,楚洛水暂时接掌统领之位,北疆大营则设法扶持王明泰取代孟德起,这样一来,赵国三大世家分掌三个边疆大营,这是除了皇室外,各方都勉强都可接受的。当然,这一切要等击退突厥之后再实施了,而那时华长风必需离开北疆。
楚铮嘴角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华长风,本将军虽立誓将信当着吕问天的面毁去,但可未曾说那信就是你华长风的亲笔信。这封信在本公子手中,虽未必能将你置于死地,但让你当不上北疆大营统领已是绰绰有余。
至于灰胡儿,楚铮还没将它放在心上,有华长风的劝告,吕问天又急需辎重,应该会答应自己所提的条件,这些马贼来去如风,不少人相貌与胡蛮相似,是做细作的好料子。至于以后,灰胡儿既是由北疆大营供应辎重,那藏身之地便不再是秘密,若是心怀异志,只需舅舅所部和自己麾下五千黑骑军便可以灭他好几回了。
楚铮取过纸笔,此事应尽早和父亲商议,听听父亲是何意思。当初成奉之和苏巧彤之事是不得已才对父亲隐瞒,这些事应好好向父亲讨教,毕竟他老人家值得自己要学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