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南面带笑意说道:“启禀太尉大人,韦骅府上传来消息,说这老匹夫在家中忽然昏倒,经御医诊治,已是苟延残喘,回天乏术了。”韦骅这礼部尚书一当就是二十几年,楚名南窥视此位已久,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今日得此讯顿时大喜过望。
楚氏讶然说道:“此事当真?听闻他昨日还在朝堂之上与夫君争执不休,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楚名南笑道:“详情小弟亦是不知,不过此事千真万确。韦府已经派下人上街购置孝服了。”
楚名棠脸色一沉:“四弟你失态了,韦大人毕竟是你直属上司,岂可有幸灾乐祸之理?你速去召集礼部官员一同到韦大人府上,帮忙上下打点。要知在此时刻更应谨慎言行,绝不可授人于口实。”
楚名南亦是久经官场,闻言顿时出了身冷汗,俯首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这就去。”
“且慢,你速派人通报成奉之成大人,请他速到楚府随为兄同去探望韦大人。”
“小弟遵命。”
楚名南走后,楚名棠缓缓坐了下来,喃喃说道:“居然还真成了。”
楚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成了?”
“巧彤所献的计策。”楚名棠说道,“这些时日韦骅常与我等滞留宫中商讨事宜,巧彤写了几道菜谱转交给宫内御厨,命其每餐必上其中两道菜式,并对为夫说这般便可除去韦骅。为夫还有些半信半疑,没想到果然成真,可那些菜式为夫与方令信还有其余几位官员也都每顿必吃,可我等却无一人有恙,唯独这韦骅……”
楚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道理,问道:“巧彤所写的是哪些菜式?”
“有清炒子鸡、蛋黄蒸猪脑和什么腰花之类的菜肴,还有一道狗肉,用一炭炉边煮边吃,里面加了些铮儿命从南疆带回来的辣椒,着实美味之极,连御医也都说此菜乃冬令滋补佳品。”楚名棠摇了摇头:“可为何……其中玄机真令人捉摸不透。”
楚名棠虽然才智过人,但苏巧彤毕竟来自千年之后,有些知识是这时代的无法理解的。苏巧彤前世在空中机组工作,应急救治是必学科目,对后世医学有着相当的了解,她从鹰堂有关韦骅的资料中发觉此人年事已高,时常头晕头痛,并伴有烦躁、心悸、失眠、易激动等症状,由此断定此人定是患有高血压一类的疾病。而此类患者不宜食用动物内脏和蛋黄等胆固醇含量过高的东西,也不可多吃辣,而公鸡、狗肉等温补性强的食物更是忌讳。再加上赵王驾崩后,为了皇位的事韦骅常与楚名棠等人争执,心情激动在所难免。今日又听闻自己的心爱弟子梁上渊被楚原揍得人事不知,韦骅顿时气血上涌,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过。
苏巧彤此时也亦得知了此消息。对自己居然能想到以食杀人,苏巧彤躺在摇椅中,笑得很得意。
韦府门前难得热闹了起来,往来马车络绎不绝。
韦骅素来以当世大儒自居,生性孤傲,朝中百官能让他视为已友的不过廖廖数人,与之结怨者倒比比皆是,因此礼部尚书府门前恐怕已算百官当中最冷清的几家之一。不过今日他既已病入膏肓,大多数官员也不再计较昔日恩怨,纷纷前来探望。
楚名南一脸的沉痛之色,率礼部的两位官员站在门侧,招呼着前来探病的官员们。他原本是想到内院韦骅房内去的,只可惜韦府上下都深知此人与自家老爷的恩怨,均对他冷眼而视,楚名南也觉得没趣,但又不能违背楚名棠之命,索性就站在门口迎客了。
“太尉大人、吏部尚书成大人到!”
负责喊话的韦府家人难得精神起来,扯着嗓门高喊了一声。楚名南忙迎上前来,楚名棠摆摆手道:“不必烦劳,叫个下人来领我二人入内便可。”
楚名南应了声是,转身去安排了。旁边成奉之抬头看了看,只见大门上方一块横匾,上面“韦府”二字苍劲有力,正是韦骅六十大寿时自己所书,不由苦笑一声,暗想当年自己也属于皇上一系的官员,与韦骅交情还不错,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了,韦骅早已划地绝交,连带梁临渊这个女婿对自己视为陌路。
楚名棠和成奉之随着两个韦府家人来到内院。韦骅的两个儿子已经在门口等候,两兄弟明白这二人可不比楚名南,是绝对不可怠慢的。
韦骅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忽急忽缓,不时还夹杂着痰声。几个女眷围在床前垂泪不已,见楚名棠和成奉之走了进来,起身裣衽一礼,站到了一旁。
楚名棠来到榻前,不由暗暗心惊,还不到一日功夫,韦骅脸上已经瘦了两圈,完全没有了平日儒雅之态,尖嘴猴腮简直已经认不出来了。
“到头这一生,难逃那一日。”楚名棠默默念道,这句诗好象是幼子楚铮还是孩童时穷极无聊时发癫所吟,记得当时自己听了把这小子痛骂一顿。骂是骂了,可这句诗也牢牢得记了下来。是啊,无论身份尊崇还是穷困潦倒,到头来还不是殊途同归。
“父亲,太尉大人和成大人来看您老人家了。”韦骅的大儿子带着哭腔喊道,两手却抓着韦骅的胳膊,越摇越用力,似定要将韦骅唤醒一般。
楚名棠眼中满是不屑。这算什么?借此讨好于我么?自己父亲已到了这地步了居然还做出这番举动,不过是一孽子罢了。
楚名棠随口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只听韦骅长子惊喜的叫道:“太尉大人留步,父亲睁眼了。”
楚名棠一惊,返身疾步走到榻前,却见韦骅眼神涣散,视人若无物。楚名棠虽不通医理,但亦知这恐怕已是回光返照了。
韦骅勉强转动头部,看着楚名棠半晌,眼睛渐渐变得有神,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尉……大……人?”
“正是本官。尚书大人尽请安心休养,朝中还有诸多大事等着大人定夺。”楚名棠口不对心的说道。
韦骅手臂微微一动:“扶……我起来。”
韦骅长子忙将他扶起,楚铮微微皱眉,却并未阻止。
韦骅咳嗽数声,长吸了几口气道:“老夫……要保举……梁临渊为……为礼部侍……郎。”
“恩师!”墙角一人突然痛哭失声,踉跄地走过来跪在榻前。楚名棠看了他一眼,此人正是梁临渊,只是面部青肿,隐隐还可见血迹,看来楚原那拳着实不轻。
旁边成奉之插嘴道:“韦大人,梁临渊本为礼部令吏,若要晋升为侍郎需考评合格方可。”
韦骅似此时才看到成奉之,不由牵了牵嘴角:“成大人,举贤……不避亲,懂……吗?”
成奉之正待再言,楚名棠打断道:“尚书大人放心,梁大人任令吏已满三年,风评才干俱佳,理应晋职。”
既然楚名棠如此说了,成奉之也不再开口,斜眼看了看梁临渊,心中暗怒:我怎么说也是还你岳父,居然连礼都不施一个。不过这小子与自己女儿相处还算和睦,否则定叫你生不如死。
韦骅颇为满意,舒了口气,勉强说道:“尚书之位……楚名南?”
楚名棠明白他的意思,可自己虽是想让楚名南接任此职,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地说,当下只好沉默不语。
“明白……。管不了,也……不管了。”韦骅嘎嘎笑了几声,忽觉得自己气力流失越来越快,眼前逐渐变得白茫茫一片,忙拼尽全力叫道:“太尉……大人?”
楚名棠微微俯下身子:“本官在这里。”
韦骅本还想提皇位之事,张了两下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再说下去了,不由喃喃说道:“老夫……确实……远……不如你……”
“韦大人?”韦骅声若蚊蝇,楚名棠根本没不清他说什么,正待再要靠近些,只听韦骅长出了口气,再也没了声息。
旁边的御医伸手搭了搭韦骅的脉,轻声道:“太尉大人,尚书大人已经去了。”
韦府家眷们顿时号啕大哭,纷纷扑到榻前。韦骅长子亦是涕泪俱下,也许这一刻,他是真是伤心的。
楚名棠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双目半阖的韦骅,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