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来楚将军另有深意?程某愿洗耳恭听。”
楚铮却答非所问:“郭大帅初至北疆,楚铮有幸,在大帅帐前任参将一职,日后大帅所有军令,及东突厥和程氏一族与我北疆大营联络之事,皆由在下经手。”
程浩然觉得与这少年打交道实在很累,苦笑着拱手道:“那我程氏一族就拜托楚将军了。”
楚铮却又沉默了下来,五指轻弹着桌面,心中犹豫不决。自从得知突厥内讧,而郭怀出任北疆兵马大元帅之后,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如今终于要到了决断的时刻了。只是这一步迈了出去,若有任何差错自己都将身败名裂,但如果成功了……
楚铮突然坐直了,道:“程先生可知在下何许人也?”
程浩然不明其意,但仍答道:“将军乃赵国太尉之子,程某虽未曾到过赵国,但出使西秦时也听人道,令尊楚大人虽为太尉,但执掌朝中大权,乃当朝第一重臣。”
楚铮点点头:“不错,但有一事程先生尚未知晓,在下虽是家父幼子,但已内定为楚家下代宗主。”
程氏父女耸然动容,程氏一族现任族长虽为程浩然之父程思非,但程浩然已是下任族长不二之选,当然明白世家门阀的宗主与其兄弟之间权势相差以千里计也不为过,而楚家为赵国第一大家,其宗主较赵国皇帝亦是相差无几。
程浩然不禁有些怀疑:“家族继承历来长幼有序,为何……”
楚铮淡淡说道:“其中详情不便外人能道,不过在下若要欺瞒程先生,何必用这等稍加打听便可轻易拆穿之事。”
程浩然吸了口气:“如此说来,程某先前失敬了。”
“程先生不必客气,”楚铮道,“在下有一事需请教程先生。”
“楚公子请讲。”
“在下听闻沙钵略可汗与达头可汗皆有资格接任突厥大汗之位,而程氏一族之所以拥沙钵略为汗,是因与达头可汗有旧怨,若此人继承大汗,程家则不被突厥所容,唯有再度逃亡一路可走。”楚铮看着程浩然,“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程浩然怒视了程秀一眼,这等内情不是她就是那童毅所说,否则楚铮从何知晓。程秀亦是惴惴不安,她来到北疆大营后,楚铮没事便逛到她那边与她说说话,有时还带着童毅来让他二人一诉相思之苦。程秀心中感激,而且楚铮毕竟可算救了她一命,渐渐便没了提防之意,心中的话全给他套去了。
楚铮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倘若是真,程氏一族便与那沙钵略可汗一样,败则毫无生机,若是降,达头可汗迫于当前局势或许暂且安抚你等,但日子久了,终究难逃一死,程先生久居突厥,但我中原史书想必也定是读过不少,其中原因不必在下多费口舌。”
程浩然冷哼一声道:“楚将军究竟何意,何不一并说了,这般吞吞吐吐作甚?”
楚铮从怀中取出一张绢纸,道:“明日程先生再与大帅会谈,就以东突厥名义提出纸上所写三点请求。”说完,楚铮手一扬,那张绢纸平平飞向程浩然。
程浩然下意识地接住,不由一呆,那纸如楚铮递到他手里一般。待看完纸上所写,程浩然苦笑道:“别的且不说,仅这条请大赵派遣三万大军与东突厥并肩作战,依程某与郭大帅今日所谈来看,定无可能。”
楚铮道:“大帅若是不肯,则酌情略减,但定要坚持纸上提三点,不可退让,请程先生放心,大帅最终定会同意。”
程浩然拿着绢纸又细细看了遍,不由冷笑一声,从腰间拔出弯刀在地上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张简单的四方对峙图便告完成。程浩然抬头说道:“这纸上所写看似对我突厥有利,但赵军若暗藏祸心,这三万人只是佯攻,且处在左翼随时都可撤出战场。而北疆大营在此位置,稍加变阵便可绕至我东突厥后方,若是如此,我东突厥一旦出击便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到底,除非西突厥主动退却,但西突厥身后还有西秦十六万大军,处境如我东突厥一般尴尬。楚将军真是好计谋啊,难道不怕东西突厥各自为战,与赵秦两国决一生死么?”
“若真出现这等情形,我赵秦两国大军索性后撤,大不了秦军退回原地,任由西突厥回阿尔泰山罢了。”
楚铮笑了笑,走过来将西突厥那块擦掉,“届时仍是我赵秦三十余万联军对你二十万东突厥,胜券在握。”
程浩然冷笑道:“倘若如此简单郭大帅为何还要见程某,我东突厥亦有二十万大军,岂会轻易束手就擒,你等还不是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头来便宜了西突厥。”
楚铮忽然在东突厥东北方踩出个深深地足印:“若此地再有七八万大军呢?”
程浩然哼了一声:“赵秦联军尽在此,从何多出来这七八万兵马?”
楚铮看着程浩然:“程先生难道忘了世代居于北疆的胡蛮了吗?”
程浩然顿时大震,冷汗湿透全身,只听楚铮悠悠说道:“自古汉胡不两立,在下怎会从赤勒族中救下阿秀姑娘,程先生难道没想过么?”
程浩然强定心情,道:“程某自然想过此节,可秦赵两国若真已经与胡蛮联盟,东突厥必败无疑,郭大帅与楚将军为何还要敷衍程某?”
“无可奉告。”
程浩然气得眼前发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程秀忙过来扶住他,对着楚铮怒目而视:“楚将军,你若真是楚家下代宗主,就请自重身份,我程家虽已没落,但绝不容你这般戏弄。”
楚铮正色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想告诉程先生,程氏一族已穷途末路,仅凭东突厥已无法再庇护程家,程家若还想自救,一则请程先生明日按在下所写与郭大帅商谈,其次,日后在下手谕程氏一族必须遵从,不得有任何异议。”
程浩然挣脱女儿扶持:“楚将军,你不过是一参将,郭大帅及北疆大营统领等人职位均在你之上,我程氏一族为何要听命于你?”
楚铮道:“放眼整个北疆大营,只有我楚铮愿意助你程氏一族。而程家毕竟是我大赵罪臣,其后果亦只有在下方能承担。当然,在下自然也另有用意,此时此刻虽不便挑明,不过请程先生放心,程氏一族听命于我楚铮,仅限于北疆战事时期。”
楚铮神情突转肃穆:“只要程氏一族在此期间听从我楚铮之命,我楚铮愿以先祖先行公之名和我楚家两百年基业在此立誓,全力助程氏一族逃脱此难,决无加害之意,若违此誓,我楚铮定受千刀万剐之刑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程氏父女惊异之情溢于言表。这时代的人比后世纯朴得多,大都相信世间自有神灵在,不会轻易许诺,象楚铮这般以先祖和楚家声誉来起誓,一诺重于泰山,若有违背,非但他身败名裂,而且楚名棠亦会声名扫地,连带楚家在世人面前也难以抬头。
程浩然忽长揖及地:“楚将军好意,程某替我程氏一族在此多谢了。不过家父和程某曾在沙钵略大汗面前同样立下过重誓,此生只为东突厥效命,大丈夫一言既出决无反悔之余地,请楚将军见谅。”
楚铮道:“程先生之意,大概以为在下是想策反程氏一族,借此大功助程家重返我大赵?”
程浩然奇道:“难道不是么?”
“在下既是要相助程家,自然不会陷程氏一族于不仁不义之地。不过事分轻重缓急,明日大帅若应下这纸上所写条款,我大赵有何要求也请程先生不可拒绝。”
“今日言尽于此,”楚铮起身道:“天色已晚,程先生与程姑娘先去歇息吧。”
程浩然拱手道:“楚将军……”
楚铮打断道:“程先生受沙钵略可汗之托来我北疆大营,无非是想我大赵与之结盟共对西突厥,我家大帅若应下此事,程先生已是不辱使命。而我北疆大营亦会派使节随程先生一同前往突厥大营拜会沙钵略汗,届时在下向大帅请缨,程先生若有不解之处待到途中你我再详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