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道:“并非过誉之辞。想你那大哥在军中稍遇挫折就灰心丧气,转到平原郡任司马一职去了,虽说听闻政绩还算不错,可似他这等无恒心之人难成大器。至于你三哥,本帅识人用人之能还是有的,与你相比,他终究差了一些。”
楚铮嘻嘻笑道:“大帅在末将面前如此评价令婿,恐怕有些不妥吧。”
“多嘴!”郭怀瞪了他一眼,“你三哥之事就因大敌当前本帅才无心计较,待回到京城再慢慢与令尊算帐。”
楚铮马上转口道:“大帅方才所说末将稍后便转告程浩然,不过此事仅我大赵说了他心中定仍有顾虑,还需秦军那边认可。”
“那是自然,本帅已派人去见薛方仲,不消数日西秦那边便会有人来此。”郭怀想了想道,“你亦可转告程浩然,西突厥已派使臣与秦军接触,东突厥若再犹豫不决,日后定会后悔莫及。”
楚铮笑道:“东西突厥原本是一家,彼此间都有对方的奸细,东突厥想必已知此事,否则程浩然亦不会那般心急。不过末将觉得西突厥势强,我赵秦联军助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反而难以掌控局势,与之相比,扶弱锄强才是正道,应迟早让西突厥安心才是。”
“不错,不然本帅敷衍那程浩然作甚,这等人本帅见了就来气。”郭怀忽又想起一事,道,“铮儿,你先前去了胡蛮诸部,此事怎么后来便没了消息?”
楚铮心中一凛,脸上却是一红:“启禀大帅,胡蛮如今以柔然族为主,大大小小共有近百个部落,各部落各怀心机,虽有赤勒族等部愿依附我大赵,但伏罗族等部对我汉人怨恨甚深,欲投靠突厥,末将无能,几次调解都未见其效。不过西突厥一至,胡蛮已乱了分寸,各部族长只愿袖手旁观,不愿参与其中。”
郭怀点点头道:“如今北疆情势复杂,胡蛮能不参与进来你已功不可没。”
“多谢大帅。”
郭怀沉默了一会儿,忽道:“铮儿,本帅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大帅请讲。”
“此战结束后,你可仍愿从军?”郭怀看着楚铮,缓缓说道,“若有意留在军中,本帅定为你劝说令尊同意此事。”
楚铮犹豫了下,道:“多谢大帅好意,家父之命末将不敢有违。”
郭怀心中失望:“既是如此,本帅也就不多事了。”
帐内顿时沉寂下来。楚铮见气氛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便把自己调伍绍一和秋仲伊至帅帐任职之事向郭怀禀报了。
“秋仲伊?”郭怀显然更在意这个名字,“难道是那灰胡儿的军师?”
楚铮故作奇道:“大帅亦知此人?”
郭怀道:“本帅亦久闻此人之名,确是一人才,只可惜身负重罪报国无门,只能混迹于灰胡儿中。当然,他那罪名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不说听说你对灰胡儿也有招揽之意?”
“末将曾有过这般想法,但之后发现绝非易事。”楚铮道,“灰胡儿对我大赵戒意甚深,小恩小惠根本无用,何况若不能使其真心臣服我大赵,一时招揽亦无意义。”
郭怀道:“灰胡儿游荡于北疆和塞外,对胡蛮诸部亦较为熟悉,这正是我大赵急需之处。北疆大营这些年最大过错便是固步自封,对塞外情形所知无几,此番突厥来袭,之前竟毫无所知,几乎酿成大祸。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似灰胡儿这等马贼只要安分守己些,即使无法招揽,也不必之为敌,日后或许还有用到他们之处。铮儿,你回京后将此事向令尊阐明详情,请他与刑部商议一番,不要再每年对灰胡儿发布追捕令函了。”
“大帅所言甚是。末将回京后定会照办。”
两人又谈了会儿当前战事,楚铮始终有些心在不焉,终于问道:“大帅,西突厥一至,北疆形势看似纷乱,其实对我赵秦两国颇为有利。若不出意外,此战过后北疆仍是赵秦两国对峙之局,届时应采取何种对策?”
郭怀有些奇怪,看了楚铮一眼道:“大战过后自然是休生养息了,只要我北疆大军严密防范,他薛方仲亦不敢胡来。”
“可赵秦毕竟乃是世敌,两国之间终需一战。”
郭怀笑道:“那是你父亲应该考虑的事。他将钱粮存储足够了,说战那就战吧,本帅自从当了兵部尚书,原本以为此生再难领兵,如今看来机会多多啊。能与薛方仲这等人物决战于沙场,纵使马革裹尸此生亦是无憾了。”
楚铮不为人知地摇了摇头,随口说了几句奉承之辞便告退了。
走出帅帐,楚铮遥望着当空明月,忍不住连声苦笑。说句不好听的话,这郭怀真是个战争狂人了,只可惜自己资历太浅,否则定要好好反驳一番,让他知道战争从来只为政治服务,是政治的延续,若非必要,决不打于国无利之仗。还说什么马革裹尸此生无憾,简直狗屁!他郭怀若是死在沙场上,那要有多少将士为他陪葬。如果单单一个西秦赵国就要拼得精锐尽失,哪还有余力再去征讨南齐东吴?南齐人口足有赵秦两国的数倍有余,凑出百万大军简直轻而易举,即便战斗力不强,但那也都是手拿兵刃的将士而不是木桩子。东吴虽说最为孱弱,国土还不如赵国南线三郡来得大,但它地处后世的江浙沪平原,乃当今天下最富庶之地,有它为后盾,赵国以往攻打南齐时,南齐从不为钱粮而发愁。
楚铮一路摇头,回到了自己帐中。
采芸和映雪二人仍未歇息,见楚铮回来了忙迎上前来。楚铮心情不佳,见状斥道:“我不是早与你二人交待过,如果过了三更仍不见我回来,自行去睡就是了,毋须再等。都听到哪去了,耳朵长了只管招风的?”
采芸心中忐忑不安,这还是将军第一次严辞训斥自己二人,不由偷偷看了眼映雪。这表妹的性子自己是知道,生怕她出口相辩,没想到映雪低眉顺目的竟比自己还恭谨一些,只是嘴角边似隐隐地还带着分笑意。
楚铮对着这俩木桩训了几句也没词了,火气自然而然也消了,道:“算了,进帐再说吧。”
楚铮走进自己内帐,想了想,在案上翻了翻,取过一封信函递给采芸。采芸不知何意,犹犹豫豫不敢去接,楚铮笑道:“是关于你二人的,看看吧。”
采芸和映雪就着烛光一看,竟是一份吏部公文,映雪隐隐猜到了些,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着,未及一半,只觉惊、喜、悲、忧各种感觉纷至沓来,泪水潸然而下。
“映雪,令尊在任知府时并无大过,其罪名纯属虚构,吏部已发文还令尊清誉。不过原吏部尚书唐孝康已死,顾及朝廷颜面,此事难以再深究,只能到此为止了。”
采芸拉了拉映雪衣袖,两女走到楚铮面前伏地泣道:“多谢将军。”
楚铮将她二人扶起,道:“你二人罪名亦已洗去,现已是自由之身,过几日朝廷亦会封赏下来,你二人日后衣食足以无忧。”楚铮原本想此事等这封赏下来后再与她二人说的,可一想自己说不定何时就要去突厥大营了,加上刚刚平白无故迁怒她们,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索性就告诉了。
映雪看着楚铮,双唇嚅嚅似有话要说,楚铮心中一激凌,忙道:“你二人退下吧。对了,采芸,让帐外亲兵将齐伍叫来。”
没过多久齐伍便来到帐中,楚铮将一封信交给他,轻声道:“你速收拾行装,带几个亲信之人以回灰胡儿为由,尽快赶至赤勒部将此信交于陆姑娘,命她按信中所写去办,绝不可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