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前朝密室(下)(1 / 1)

楚氏春秋 宁致远 1984 字 2022-09-04

第一百章前朝密室(下)

赵茗挂念侄女伤势,未曾注意楚铮神态有异,见他已离去,便走入了石室,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四周灯台一一点燃。

这石室虽建于地底,却高达数丈,方圆亦有数十丈之广。石室南侧摆放着几排书架和十余只铁箱,而正北方居然有两座青石所砌的坟墓,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赵茗来到位于下首的那座青石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弟子赵茗拜见祖师婆婆。”

行完礼,赵茗双手合拳于颔下,微闭双眼将为何至此缘由默默道来,尔后又磕头三下才站起身来,不由看了眼另一座青石坟墓。这座坟据说已有好几百年了,就是不知里面埋着的是前朝的哪位人物,砌造此坟之人想必亦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居然能将人安葬在后汉历代帝王御书房的地下密室中,若被那些风水先生知道了,必会鼓吹什么后汉之亡定有此因之类的胡话来。

这两座坟还有个相似之处,就是墓前都未立碑,在世人眼里,此举乃是对死者最大侮辱。前朝这无名坟倒也罢了,祖师婆婆为何亦留言不得为她树碑,而且命叶门后代弟子每逢清明时节,两座坟需一同祭奠,真是怪事……

赵茗将坟前案上一数尺见方的紫檀木盒捧起,右手两指摒如剑,在盒盖上一划,坚若金铁的紫檀木顿时裂成两半。看了下木盒内,赵茗微微一愣,只见里面竟有两本绢册。上面那本封皮上书“青叶门”三字,左下角写着“赵璐谨录”。

“赵璐?”赵茗想了想,本朝历代没有哪位公主叫这名字啊?又看了看下方那本绢册,封皮正中央竟是一片空白,只在左下角写着叶雨两字,不由更为奇怪。这紫檀木匣既是祖师婆婆叶雨所置,怎会将这赵璐所录之书放在上面,难道她也是本门前辈,辈分更在祖师婆婆之上?

还有,这青叶门是怎么回事?

赵茗将两本绢册从盒内取出,忽瞥见紫檀木盒内壁似有字迹隐现,不由心中一动,将木盒翻转过来,果然是几行龙飞凤舞般的字迹,似用利刃所刻,大致意思是开启此盒者若是叶门弟子,想必是为徒弟习武走火入魔之事,必须慎之又慎,将此两本绢册看完再决定是否救治……

赵茗感到古怪之极,视此文中之意,难道连单传弟子也不该救吗?这不存心要叶门自断香火?

怀着诸般不解,赵茗翻开了叶雨所录之书……

………………

………………

几个时辰过去了,赵茗盯着这两本早已看完的绢册,形如泥塑。

“本是同根,相煎何急?”

这是当初皇宫外决战前刑无舫所说的话,赵茗终于明白其中含义了。叶门原名青叶门,与魔门总堂、天魅门合称为魔门上古三宗,后天魅门因“媚惑众生”的心法残缺,千百年来再无杰出之仕,渐渐沦落为魔门总堂下三门三宗之一,而青叶门历代高手辈出,始终游离于魔门总堂之外,只是门中弟子均为女子,且大都出身豪门世家,极少参与江湖之争,随着岁月流逝,除了魔门总堂外,甚少有人还记得青叶门亦是魔门分支,寻常武林中人都不知世间还有这一门派。直至本朝初年,祖师叶雨在师门与家族之间终于抉择,叛出当时已隐隐然为天下义军盟主的魔门,扶佐兄长建立大赵,青叶门亦从此改名为叶门,与魔门再无关联。

如果两本绢册上所载只是这些,那都不过是些史话而已,只可做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之后的内容才使得赵茗极度震惊,对赵敏的伤势救与不救,当真陷入两难之境。

先前赵茗就有些奇怪,紫檀木匣内壁所刻与绢册上字迹大开大阖,豪放不羁,根本不似一女子所书。待看过之后,才知祖师婆婆临终前一年已是武功尽废,全身经脉俱断,唯有头部可勉强转动,而这本绢册则是由祖师婆婆口述,现御膳房总管胡有林的祖师,是非书生张陶然所录。

这一切,包括赵敏的突然走火入魔,皆是由于青叶门内功心法的隐患所导致。

青叶门武功源出魔门,同样有着入门进境虽极快,可内力越高风险越大的特性,而且最高深的内功心法并非如影随形,而是“太上忘情”。天魅门的“媚惑众生”是将众生玩弄于股掌之上,“太上忘情”则忘却自身所有情感,将世间万物视为虚无,一切只为本源,两者心法截然相反,但修炼起来同样极为凶险。千百年来青叶门将此功修炼至大成者不过寥寥不足十人,其中一人名讳更让赵茗屏声静息,姓吕名稚,竟是自己读史书时最为厌恶的吕后!

而另一绢册所录者赵璐亦是将“太上忘情”

修炼至大成者之。看了下文中记载,赵茗惊讶地发现,她竟是赵氏始姐后汉开国五虎将之一赵云的幼女,亦是自己的祖姑婆婆。正是由她而起,“如影随形”成了赵氏一族女子的祖传武功,并留下遗训,除非赵氏一族到了危亡之际,青叶门弟子不得再修炼“太上忘情”。之后赵氏历代弟子都谨守此训,直至赵雨(即叶雨)三十一岁那年,终于又重修此心法,然而究其原因,并非赵氏一族到了生死存亡之境,只是源于赵雨的好胜之心,或许其中亦夹杂几分妒忌。

在中原四国的史书内,率先起兵抵抗胡蛮的魔门义军极少被提及,至于魔门门主宁大先生之名更是一种禁忌。然而在武林之中,一代天道高手宁大先生已成一不解之迷,正因他的突然销声匿迹,如日中天的魔门顿成一盘散沙,在各大世家与白道武林的联手下,被逼退出中原。赵茗向来对此亦颇为好奇,只是隐约感到叶门与赵家与此事定大有关联,只得不再深究。

直至今日赵茗方知,正如世人所猜测那般,宁大先生是遭另四位天道高手暗算后围攻致死,而这场震古烁今的天道高手之战所在地,就在此石室内。而将大先生引入石室的,正是祖师婆婆赵雨。

然而此战过后,寇、江、姬三人对赵雨渐行疏远。尤其是同为女子的“拈花仙子”姬悠然,在石室内调息完毕,对着宁大先生的尸首三叩首,走到赵雨面前一言不发,挥剑断袍转身离去。

魔门的教义与世家的利益格格不入,门下弟子大都出身贫寒,奉行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求将胡蛮逐出中原后均田地、不为奴,这些都决不是各大世家所能容忍的。寇、江、姬三人均为世家大族子弟,进阶天道虽都曾得宁大先生指点,亦钦佩大先生为人,但都知彼此最终一战恐怕难以避免。可赵雨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耻,且不说四人中宁大先生与赵雨亦师亦友,待她如亲妹,赵雨暗中苦恋大先生亦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大先生成亲已久,夫妇和睦并有一子,且魔门教义中又不得取妾,大先生对赵雨这番心意只能故作不知。

没想到赵雨伤心之下隐居几年后,再度出山已是性情大变,四下唆使各大世家宗卫联合对付魔门,并约他们三人联手对付大先生,在各家宗主或长辈的严令下,寇、江、姬三人事先藏匿于过石室中。而赵雨利用大先生对她无防备之心,将其引入石室内,不仅在茶水内暗中下毒,并打开一锦匣,里面竟是大先生夫人和孩儿的头颅!

姬悠然当场就欲离去,但宁大先生却以为是他四人合谋而为,见出口被两块数千斤的巨石所封,已怀必死之心,反而抢先出手。在这般生死关头,面对已近癫狂的大先生,寇、江、姬三人唯有与赵雨联手,苦战一天一夜,大先生才力竭身亡。这一天亦正逢赵雨四十岁,修炼“太上忘情”至大成已整整两年。

三年之后,赵、秦、齐、吴各自建立王朝,并昭告于天,认为只有自己才继承了大汉正统。由于赵国占领了汉都洛阳,成为另三国的公敌,联合出兵讨伐,加上北方胡蛮余孽犹在,赵国四面受敌。幸得楚问天和王长松收编了众多魔门义军旧部,楚问天赴北疆击溃胡蛮残部,王长松在西线大败秦军,将其逼回潼关,赵太祖则坐镇南线,全歼齐吴联军,这才安然渡过此次危机。

在这场长达两年战事中,赵雨四方奔走,刺杀了几位敌国将领,并与姬悠然在长江一艘小舟上上演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结果两人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这亦是赵雨最后一次在外露面,从此便幽居太平宫内,再也没出京城半步。

赵国太祖五年,太祖六十大寿前夕,赵雨忽感体内气息急速流逝,纵然在回天鼎内调息养气亦毫无功效,“太上忘情”功成后所做之事一一在眼前闪现,即便一微小细节亦清晰无比,待回想到自己砍下宁大先生那不足十岁孩儿头颅的那一剑,赵雨大叫一声,呕血近斗,晕死过去,醒来时已是内息散尽,经脉俱废。

之后一年,赵雨躺在榻上终日以泪洗面,回想起祖师赵璐的遗训,悔恨之意几欲噬穿心房,终于下定决心,叫来赵太祖之女昭华公主,与她道“如影随行”已经过宁大先生改良,叶门足以在世间立足,命昭华公主当着自己的面将“太上忘情”心法毁去。不料昭华公主执意不从,道即便不与寇、江、姬三家争锋,但叶门武功的特性使得眉心之处为最大软肋,稍受一轻伤或将内息长时间运集于此便可能导致走火入魔,唯有“太上忘情”心法可救治,因此决不可毁去,何况已有祖师赵璐遗言在前,叶门弟子不练就是了。

姑侄两人为此争吵起来,赵雨全身瘫痪,拿昭华公主毫无办法,只得召来宫中四圣卫,命其吩咐各自弟子,日后若有叶门中人私自修习“太上忘情”,四圣卫弟子可当即将其幽禁,终生不得出宫。昭华公主对此并无反对之意,毕竟赵雨这般惨状让她亦心惊不已,这等邪门功夫能不练还是不练为好。

赵雨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便由自己口述,四圣卫之一的是非书生张陶然记录,将修习“太上忘情”的恶处一一道来。说着说着,渐渐变成了赵雨对往事的回忆,对大先生的眷恋,对姬悠然和寇、江这三人的观想等等,已成了一本杂记,张陶然只是仔细听着,默默地记录,从不出声打扰。

直至第二年春季的某个深夜,叶雨在自己的喃喃细语中,阖然而逝,终年四十九岁。依其遗言,昭华公主将她与大先生合葬于青石坟内,位于祖师婆婆赵璐之墓下首。

隔日,张陶然将两本绢册封存于紫檀盒内,并留下对叶门后人的劝诫之言,尔后便拔剑自刎于此青石坟前。

四圣卫的另三人得知张陶然已随赵雨而去,数日内亦先后自尽。昭华公主暗想姑姑既是与大先生同葬一墓,若泉下有知,定不会希望这四人再来骚扰,于是便将这四圣卫一同安葬至宫外的小山坡上,坟头遥望着太平宫,似俯首致礼一般……

…………

…………

这些秘辛大都为两本绢册所记载,另有一些是赵茗据自己所知推断而得。然而如今摆在赵茗面前的难题,就是该不该用“太上忘情”心法来救敏儿。若是不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若是救,祖师婆婆遗录中说得很清楚,敏儿将会变成一无情无义之人,且不可能长寿,还会遭受散功之苦,余生还可能在无穷无尽的悔恨渡过,当真生不如死……

赵茗陷入了两难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