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牢役不情不愿地走入及胸水中,走到范若诚身边,打开枷锁几人合力把他抬了出来。
楚铮探了探范若鼻息,稍稍松了口气,可看看了看范若诚身上,只见他遍体鳞伤,十指血肉模糊,心头杀机涌现,咬牙切齿道:“喻世保!”身形一闪便出了大牢。
铁南星蹲下身来,看了看不由叹了口气。忽见范若诚身子微一抽搐,嘴里呻吟了声,铁南星不由一喜,忙低声叫道:“范大人?”
范若诚依旧只是呻吟数声,铁南星皱了皱眉,吩咐身旁牢役:“将此人抬至牢外,取盆清水过来,小心清洗伤口。”
牢役们不敢有违,依命行事。
楚铮不一会儿便转回来,冷冷道:“这二人倒是机灵,居然早已跑了。”
铁南星苦笑一声,喻世保与这少年算是结下不解之仇了,道:“范大人似乎已经醒了。”
“当真?”楚铮欣喜问道。
铁南星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这是铁某独门伤药,对外伤具有奇效。”
楚铮明白铁南星是怕自己误会,因此问可否用药,当下拱手道:“有劳铁先生了。”
铁南星倒了些药粉在范若诚十指上,那药粉碰到伤口血水,泛起了阵阵白沫。范若诚顿时痛呼一声,楚铮忙俯下身:“若诚,若诚?”
范若诚缓缓睁开双眼,只是眼神仍然空洞,盯着楚铮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何人,不由长吐了口气,神情有几分释然,亦有几分苦涩。
铁南星在一旁道:“五公子请放心,范大人伤势虽重,但若调养得理,应不致有性命之忧。”
“在下明白。”
方才为楚铮带路的那个侍卫颇为机灵,不知从何处抬一张软椅。楚铮诚心实意地道了声谢,那侍卫受宠若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铮掏出一小锭金子赏于他,那侍卫顿时又活络了,招来两个兄弟小心翼翼地将范若诚抬到软椅上。
楚铮对铁南星道:“铁先生,今日……多有打扰,他日再登门向先生致谢,告辞了。”
铁南星道:“铁某送公子。”
到了门外,楚铮召来张得利,命他将马车驶至此地。铁南星忽道:“五公子,范大人之事应是喻侍郎私自所为,连铁某对此亦不甚了了,还望五公子莫要为此牵涉到楚方两家。”
“铁先生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告别了铁南星,楚铮坐于马车内,范若诚则躺在一旁,马车不时颠簸,难免牵动他身上的伤,不一会儿范若诚额头已是布满汗珠。
楚铮看在眼里,愧然说道:“若诚,没想到知这喻世保如此心狠手辣,我应早日前来的。”
“五公子无需自责。”范若诚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范某亦没想到赵国官场亦同样暗无天日,无凭无据便可动用大刑。“
楚铮真有些怀疑自己与这大舅子八字相克,不然怎会他一开口自己就心感不快,只好干笑一声道:“其实也不尽然,朝中还是有不少正直之士的。”
范若诚看了他一眼,道:“此言未必,似礼部梁侍郎这等人物朝中又有几个?”
楚铮简直无语,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虽然自己所作所为离正直二字相差甚远,可你小范大人也不能这般直言不讳啊。
算了,看你有伤在身,就不与你多费口舌了。楚铮双手抱胸脖子一缩,独自闭目养神去了。
范若诚虽没有转头,但也猜到楚铮是何神情,沉默了会儿道:“五公子救命之恩,范某在此多谢了。”
楚铮闷声道:“自家亲戚,不用客气。”
“范某所说乃肺腑之言,昨夜那位黄大人拉着范某之手在口供上按下手印后,曾一时失言道,要将范某灭口。”范若诚淡淡说道,“范某别无牵挂,但唯恐表姐得知范某死讯,过于伤心,因此不甘愿就此赴死。”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楚铮暗暗嘀咕,若换成梁临渊蒙冤入狱自己才不会这么热心呢。
“若诚,这吃了这么个大亏,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楚铮道,“平日里多到踏青园走动,看望看望轻如,要不然也不至于刑部调查你来历时连这层关系也查不出来,平白无故受此牢狱之灾。”
“四姑娘在陈县遇袭,”范若诚道,“范某身为当地县令,罪责难逃,入狱亦是应该。”
楚铮叹道:“若诚啊若诚,你怎么还未明白?袭击四姐那数十人来无踪去无影,连各条要道关卡也没有其出入记载,这岂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再者,京城虽只有寥寥数人知你我之间关系,刑部打探不到亦在常理之中,但我姑姑命刑部放人的懿旨到了刑部,那喻世保不仅不领旨,反而命人对你加紧逼供,强行定罪,这些也未免太过奇怪了。”
“太后懿旨……”范若诚回味着楚铮言中之意,忽道,“你是说四姑娘遇袭,与刑部中人有关?”
“聪明!”楚铮赞道,“总算还有轻如姐几分风范。”
范若诚怒视了楚铮一眼,楚铮恍然不觉,道:“我回京之后听说了你的事,便派人着手暗中调查,当得知刑部一月来居然毫无所获,我就有些怀疑了。那股匪徒就算再了得,也不可能完全瞒过官府耳目,况且这数十人个个武功不错,若当真属于民间,绝非一朝一夕可形成,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刑部怎会一无所知?而且楚王两家派出的人手偶尔发现一些线索,也很快被人消除,再无法深入追查,于是我就开始注意刑部。”
范若诚不禁道:“刑部由方家掌控,与你楚家不是姻亲么?”
楚铮没好气的说道:“楚方两家是姻亲不假,但在外人看来与你又有何干?所以啊,说来道去还是怪你自己,若众人皆知你是我大舅子,还有谁敢前来招惹。若诚,有时我真佩服你,为官还不足一年,吏部接到告你的状子都快有一尺厚了。”
范若诚淡淡说道:“范某只是为民作主,做为官者应做之事。”
“是是是,我知道陈县百姓都称你为范青天,有些乡村老者甚至一提小范大人之名就顶礼膜拜,与之相反,那些士绅豪强却对你恨之入骨,如果不是……”
楚铮突然住口,不再往下说了。范若诚沉默片刻,道:“范某明白,如果不是你与表姐派人暗中护卫,范某恐怕早就尸骨已寒。”
楚铮干笑道:“原来你已知道了。”
范若诚点点头:“范某陈县家中那位门房老谢,初次相遇他在路旁饿得奄奄一息,可没过一日就又生龙活虎一般,范某也曾度过几年苦日子,自然看出其中有些蹊跷,只是故作不知而已。仅范某所知,这老谢至少两次在夜间击退来袭之敌,或许可能更多。”
楚铮斟酌着用辞,道:“若诚,此事莫要怨你姐姐,轻如她亦是放心不下……”
“范某并非全然迂腐之人,”范若诚打断道,“否则当日看破老谢身份之时便会将他逐走。其实……范某自知能力浅薄,只得借着楚家之力,为陈县百姓多做些好事罢了。”
楚铮盯着范若诚,道:“纵然引来杀身之祸,也在所不惜?”
范若诚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所不惜。”
楚铮缓缓靠在车壁上。范若诚说的并非空话大话,孟子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已用实际行为一一做到了。
楚铮突然感觉有些惭愧,忙道:“这些事暂且不提……言归正传,话说在刑部及我楚王两家追查下,仍找不到那股匪徒,我便开始怀疑其中是否有另一种可能:贼喊捉贼。我楚王两家自然并无可能,剩下的唯有刑部了,而此事牵涉甚广,寻常人物肯定难以遮掩,我便着重暗查刑部四品以上官员。果然不出所料,其中一人越查越是可疑。”
“不知是何人?”范若诚问道。
楚铮笑道:“还有何人,自然就是那位喻侍郎了。”
范若诚疑道:“范某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
“无冤无仇?”楚铮冷笑一声,“若诚,你既已走上仕途,与人为敌前最好还是了解清楚对方背景,即使无惧亦可做到知已知彼。我且问你,陈县东南是否有一片近八百亩的良田?”
范若诚不假思索答道:“正是,这片良田乃一名为刘全富的富绅所有,但大半均为强买霸占而来,附近百姓怨声载道。”
“因此你就一纸公文,将这刘全福的田地剥夺了近八成,还将此人及其管家当众打了四十大板?”
“不错。若非如此实难以平民愤。”楚铮这么问,范若诚也明白过来了,“这刘全富与喻侍郎有干系?”
“何止有干系,这八百亩良田本就是喻世保的,只是为掩人耳目由姓刘的代管而已。”
范若诚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喻世保虽非陈县人氏,但他最宠爱的小妾却是陈县人。”楚铮道,“刘全富是这小妾远房表兄,用了近十年才为喻世保收刮了这么些田产,却不想被你小范大人一纸公文就夺去大半。老谢为你挡下的刺客有近半是他所派,老谢后来也烦了,从我楚府……咳,找来几个好兄弟,半夜反摸到刘全富家中去了,割了这厮一只耳朵。这姓刘的吓破了胆,从此再不敢派人前来刺杀,但这份仇也记到你身上了。”
范若诚只能苦笑:“这老谢,真是……”
“刘全富见此策对付不了你,上呈吏部的状纸也杳无音讯,只好向喻世保如实禀报。喻世保此人向来爱财如命,你这般做法简直在他身上揭了层皮,叫他如何不怒?之后你又开始清算陈县县城内各家富绅的房产,更让喻世保忍无可忍,加上那个小妾为替自家表兄出气,不时添油加醋在枕边吹风,喻世保终于决心要将你逐出陈县。但他只是刑部侍郎,而吏部是……”
楚铮尴尬一笑:“……是我楚家天下,喻世保上下打点不少,可吏部有权者无人愿意相助,无权者无能为力。不过却也被他打听到你是唐孝康在世时特别提拔的官员,与吏部现任官员并无何干系。因此喻世保便打算从歪门邪道入手,派人设法在陈县制造一大案,如此一来你身为县令自然难辞其咎。”
范若诚仍有些不解:“可这喻侍郎也太过大胆了,竟敢袭击楚府四姑娘。”
楚铮叹了口气:“这纯属天意弄人,只能说喻世保,还有若诚你太过倒霉了,四丫头完全是临时起意加入这一群娇小姐中去踏青的,之前根本无人知晓。喻世保得知此事后亦是吓得六神无主,连夜将参与袭击亲信家将们送出京城,去他老家躲避。我已请堂兄派麾下的禁卫军火速前去抓捕,明日就该到了。”
楚铮伸了个懒腰:“我不在京中,府里一帮下人就如没头苍蝇一般,只知四处乱撞。我回来后发觉喻世保可疑,直接率人闯入刘全富家中,一诈一哄这家伙就全招了,方才我所说都是大都从他口供中得知。”
范若诚不禁问道:“既然罪证确凿,五公子,为何不现就将喻世保缉拿归案?”
楚铮嘿嘿一笑,道:“不急不急,若诚你放心,你所受之苦本公子定叫喻世保全盘承受,绝无遗漏。”现在就将喻世保抓了,今日自己大闹刑部倒成了有理有据的义愤之举,还怎么将罪折功?还是等喻世保告完御状,皇上下了降罪旨意后再说吧。
楚铮又道:“若诚,你伤势颇重,这几日就住在我踏青园吧,一来便于照料,二来也免得轻如她心中牵挂。”
范若诚犹豫片刻,道:“此举多有不便,五公子还是为范某寻个客栈住下吧。”楚铮既然已经回京,那位苏姑娘恐怕也已回来了,若住在踏青园内,范若诚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没有什么不便的。”楚铮说得豪气干云,“就这么定了。”全然不知自己是将一潜在情敌引入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