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晋渊在楼下呆到半夜,这才去洗漱。原本打算去客卧睡觉,经过主卧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推了推门,结果发现门并没有锁。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地灯,借着灯光,他见到余殊已经睡着,小小的一团缩在大床上,那是一种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走过去,见她嘴角有几根头发,于是轻轻帮她拨开。余殊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是他,又闭上了。乔晋渊试探着上床,余殊并没有反应,他胆子大起来,躺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住。
余殊慢慢进入了熟睡状态。乔晋渊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心想姜兰的事应该过去了吧。
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才六点半,余殊还在熟睡。工作室没有硬性的考勤要求,但一般在九点左右上班,他便没有唤醒她,而是自己悄悄下床,给她买了早餐留在桌上,这才开车去公司。
余殊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让他知道罢了,不过昨晚倒是睡得还行。前些日子,她就像那个等待楼上扔第二只鞋子的人,一直忐忑不安,如今鞋子终于扔下来,反而松了口气。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到了工作室,照例是直接去录音。忙了一上午,大家纷纷去吃饭。今天文芳不在,没人跟她一起,她便去了一家稍远的餐厅。等待上菜的时候,忽然接到秦语的电话。
原来她昨天说要自己去解决跟乔晋渊之间的事,之后却一直没有反馈消息,秦语有点担心,所以打来询问。余殊没提昨天遇到姜兰的事,只道“我想清楚了,我跟他真的不合适,我要离婚。”
秦语叹口气“那孩子怎么办?你告诉他了吗?”
余殊“还没。”
孩子是她眼下唯一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难题。
秦语劝道“如果你真的打算离婚,最好还是把孩子打掉。这件事不能拖,不然月份大了,别人会看出来,到时候乔晋渊……何况时间长了,你也会有感情牵绊。”
这个道理余殊当然懂,现在她完全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打掉了也不会太伤心。等到有了胎动,估计就狠不下心了。
“我再想想。”她说。
这一拖就拖到了七月中旬,算起来她怀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不过肚子还没显怀。原本医生让她七到八周的时候去拍b超,她也没去——她怕自己见到那个小家伙真实存在的影像,会更加犹豫。
但是不能再拖了,她在网上查过很多资料,一般怀孕三个月之后就会有明显的害喜症状,而且肚子也能看出来了。周六的时候,她去了附近的公园,打算一个人走走,好好想想这件事。
周末的公园里有很多小孩子在玩,离她最近的是一个还在学走路的小女娃,走得颤颤巍巍的,一边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想去够前方的妈妈。但妈妈一直在往后退,仿佛永远都够不着。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鼻子和眉头都皱得紧巴巴的,模样实在太呆萌。
余殊忽然想起自己的妈妈。周辰星虽然热爱工作,但最爱的还是自己的家庭。她记录了余殊从受精卵到十五岁少女的整个过程,文字和影像都很齐全。直到在那场事故中遇难,这份母爱日记才戛然而止。
想到这些,她原本就不坚定的心越发动摇。
父母赋予了孩子生命,并且在它出生之前,掌握着它的生杀大权,尤其是母亲。孩子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甚至就算被打掉,也因为还没有思想,不会怨恨父母。可是那些被打掉的孩子,想必会时常出现在母亲的噩梦中,提醒她曾经如何残忍剥夺它们生存的权利。
整个周六,余殊都是在那个公园度过的。她坐在休息椅上,看着孩子们嬉戏、打闹,母亲们则在一旁明里嫌弃暗里炫耀地聊自家的小捣蛋鬼,那是一幕幕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幸福。
她也想要这样的幸福。
踩着夕阳的余晖离开的时候,她想,如果去工作室辞职,魏澜会不会不答应?《涤荡》广播剧有三季,按照剧本,一共有七十二集,每周一集,得持续一年多。如果女主角中途退出,对整部剧的影响会很大。
可是如果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就必然要辞职,甚至离开羊城。
周一的时候,她委婉地向夜花千树提了一下,说因为家里的事,自己可能要离开羊城一段时间,没办法继续参与《涤荡》广播剧的录制,可能需要另外找人接替。
夜花千树心领神会,知道她恐怕是要去什么地方安胎。笑着说道“不用担心,你带着录音设备去,录好自己的戏份,别的交给后期就行。”
余殊惊讶“这样也可以?”
“可以啊。”夜花千树笑了起来,“你知道《锁仙》吗?”
那是一部仙侠剧,是夜花千树的成名作,余殊当然知道,当即点点头。
夜花千树道“《锁仙》第三季录制的时候,我母亲生病,我陪她去国外就医,整一季都是我自己录好了发给剧组的。”
余殊大喜。专业录音设备她家里就有,打包带走就行。
夜花千树又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而且每一季完结之后,都会有接近两个月的休整时间,让编剧调整和完善下一季的剧本,那时你可以好好休息。”
余殊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说可以趁这段时间生孩子、坐月子。
工作的问题解决,她心里一下轻松起来。当天中午就挂了私人医院的号,准备先去拍个b超,看看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是否适合长途出行。她必须尽快远离同事,否则很容易被看出来怀孕,尤其是工作室还有个成天盯着她的陈晶晶。
至于乔晋渊那边,反正他那么忙,极少会注意那些细节,只要她穿宽松一点的衣服,起码一两个月内,他是不会察觉到的。两个月,应该够离婚了吧。
下午她跟夜花千树打了声招呼,三点就离开工作室去了医院。
医生看了先前的化验单,有点责怪地说道“怎么这么久才来?三个月以内是最危险的时候,你应该听医生的话,按时检查。”
余殊当然不能说自己先前并没有想好是否要留下这个孩子,闻言只是笑了笑。
医生开了b超单给她。私立医院人少,很快便排到了,她躺在床上,任医生拿着探针在肚子上滚动,自己则在脑海里幻想孩子长什么样。最好不要长得像乔晋渊,这样她就可以一直隐瞒孩子的身世,她有工作,又有父母留下的大笔遗产,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果是女孩,就从小富养,把她养成一个矜贵的小公主;如果是男孩,那就要严厉一点了,最好上初中就开始社会实践……
她想得有点多,有点远,等回过神来,发现医生还没检查完,不禁有些疑惑,拍个b超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转头看了眼医生,却见对方的脸色很严肃,她心中一沉“医生,我的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医生将探针撤了回去,轻声说“抱歉,这个孩子是宫外孕。”
余殊备孕的时候曾看过宫外孕的病例,也听同事提起过,当时脑袋就嗡一声响。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道“医生,宫外孕能那个……矫正吗?”
医生说“孩子要在子宫里才能成长,宫外孕的孩子无法成活,只能打掉。建议你尽快做手术,减少对母体的伤害。”
离开检查室的时候,余殊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根本踏不到实处。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个孩子了,可它却无法出生,上天为什么总是要和她作对呢?
她想要的东西,哪怕曾经得到过,也终究要失去。比如乔晋渊,比如这个孩子。
想到乔晋渊,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乔旭或者秦语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也会跟着一起难过。可他们的难过只是基于跟她的感情,并不能深切体会到那种失去亲骨肉的痛楚。这世上唯有乔晋渊,才能对这种痛感同身受。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两个一起创造出来的生命。
她靠着医院雪白的墙壁,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打给乔晋渊。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等待接通的时间,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终于,电话通了,她急切地说道“晋渊,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话没说完,对面传来程威小心翼翼的声音“对不起乔太太,乔董正在召开高层会议,讨论新药上市事宜,要不等会儿我帮您转告?”
余殊满腔的诉说欲就像一盆火落进了万丈冰窟,瞬间熄灭。
那头程威还在问“乔太太?”
余殊的眼角涩涩的,可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挂掉了电话。
转头望去,窗外云卷云舒,是个好天,可她心上的那束光已经熄灭。她和乔晋渊,再也没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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