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突然有些难过——半真半假,属于真的那部分不多,只一点。
她借着这点难过抬手,抚上他脸颊,似是关切:“不叫御医,那怎么办?”
宁珣看着她神情变化,垂在一侧的手虚握了一下,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办,才慢慢拉住她手腕:“让孤抱一会儿。”
他语气很淡,以商量的口吻给了她拒绝的权利。
可衔池知道,她不能拒绝。
她对他“一见倾心”,此时又正为他担心伤怀,若是拒绝,往后便不必再演下去了。
于是她在他话音刚落的那瞬间,直接向前抱住了他,双臂缠在他腰腹,恰好避开他左肩。
她抱得很实,隐隐能感觉到他胸腔有力的心跳。身上裹的锦被在滑落下去前被他捞住,连同他的臂膀一起重新缠上她。
宁珣将她连人带被子搂到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上。
他像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将大半的重量都压给了她。
衔池看着他身后床帐上的鸳鸯图样,可能因为贴得太紧太重,他的心跳一声声传来,逐渐与她同频。
宁珣一手轻轻扣在她后脑,指尖有意无意地勾乱她簪起来的头发。
像一对相拥着慰藉彼此的爱侣,可两人望着对方后背方向的眼中都平静得毫无起伏。
宁珣慢慢地揉着她拢在一起的发丝,漫不经心地算着时辰。
她是宁禛派来的人。
等张尚书在乾正殿碰一鼻子灰后,宁禛立新后做太子的美梦破灭,难免不会怀疑他今日在乾正殿挨的这顿罚是刻意为之。
——怎么能算刻意,昨夜分明是殊色在前,他一时沉迷,色令智昏罢了。
所以才毫不迁怒于她,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亲自来找她。
青衡等在书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他藏在暗室里藏得头都发晕了,还不见他家殿下回来。
不就是去看那舞姬一眼,好打消二皇子的疑虑吗?
这一眼怎么这么久?
他能明白殿下需得表现出对那舞姬的欣赏,可殿下贵为太子,表示宠爱的方法实在太多,哪需要做到这般地步?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手中画卷,画中女子面纱覆面,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额间绘着的桃花灼灼。
殿下让他去查的事儿,查出眉目了。
乾正殿。
一地碎瓷。李德贤端着刚熬好的药抬脚迈过去,给正小心翼翼收拾的宫人使眼色,叫他们先退出去。
张尚书来得不巧,正是圣人火气正盛的时候,还偏偏是为请立新后而来,备受圣人信赖的老臣头一回被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走的时候脸上差点挂不住。
估摸着圣人平静下来,李德贤立马带了御医进来,开了服降心火的药。
圣人此时正坐在书案前,案上是摊开的奏折,可他的目光明显越过书案,望着地上出神。
李德贤顺着圣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阳光自窗外折进来,照在地上一只碎开的琉璃托盏上,光芒刺眼。
皇帝沉沉吐出一口浊息,想起早年看过的一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将药碗奉上,“陛下,李御医开的药。”
皇帝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味儿冲鼻子得很,李德贤备了蜜饯糖水,圣人却只摆了摆手。
他正准备将东西撤下去,却见圣人又抬手,他动作一停,便见圣人从那碟蜜饯中拣出来一块糖霜杏脯。
李德贤看清的那刻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他突然记起,这杏脯是皇后娘娘当年怀着太子爷时,害喜害得厉害,又不爱吃太酸的,御膳房才琢磨着做了糖霜杏脯。
是他大意,这么多年过去,各宫里都在吃这些蜜饯果子,他奉上来的时候也就没多想一想。
偏偏是今儿个——看这情形,但凡是跟“皇后”二字沾上边儿,不死都得剥层皮。
他后背冷汗涔涔,忙不迭请罪:“奴才该死!”
皇帝捻过杏脯,指腹沾了层灰白糖霜,“李德贤,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李德贤低伏在地上:“回陛下的话,算至今年,已二十又七。”
糖霜化开些许,粘在指间发黏。
“好。”杏脯被扔回碟子里,皇帝擦过手,“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合该有数。”
这是在点他今日给四皇子和五公主送信儿。
李德贤的头重重磕下去,不断喊着“奴才该死”,几十下过去额前便渗了血。
他今日叫人去送信时,便做好了准备——可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侥幸。
当年若非圣人疑心难消,即便皇后娘娘因病早逝,也不该是如今局面。
虽宫中对此讳莫如深,但圣人除了厌恶和痛恨,万一,还有一丝不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