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时南絮的眉心一跳,瞳孔急剧收缩成了个墨点。
因为透过缝隙,时南絮对上了那个少女的泪眼,水意迷蒙的黑眸,宛如清水中浸泡着的黑玉珠子,眼尾是泛红晕开的胭脂,轻透雪白的面皮犹如沾染了薄薄一层水红色。
而这张脸,正是她的,分毫不差。
寂静无声的寝殿中,冷汗淋漓的时南絮猛地睁开了双眼,倏然坐起了身,轻薄的寝衣被惊吓出来的冷汗浸透了,贴在脊背处有些寒凉。
思及那双泪眼,时南絮不知是被冷到了,还是被吓到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因为公主常生病,或是夜半咳嗽,所以外间守夜的愠香向来睡得浅,只是这点细微的动静,就将她惊醒了。
愠香来不及披上外裳,只着了中衣,便掀开纱帘进了内殿。
她利索地点亮了殿中的蜡烛,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己公主小脸煞白,魂不守舍的模样。
愠香顿时心头一跳,忙倒了桌上温着的茶水,走到时南絮床沿边坐下。
正要轻拍她脊背为其顺气的时候,指尖就触到了一片湿冷。
愠香眸子微睁,这下残存的睡意数驱散了个干净。
她此刻哪里还顾得给时南絮喂水了,忙拿了要换的衣裳,伺候着时南絮先换了湿透的寝衣。
“公主您衣裳湿了,奴婢先伺候您换上干净的衣裳。”
还没缓过神的时南絮愣愣地由着她给自己换衣服。
做完这些后,愠香才拿过来茶水,递到了她色泽浅淡的唇边,“殿下喝些茶水再睡吧,夜半梦惊喝些水安神。”
时南絮小口啜饮着,一连喝了两口,混乱的思绪才渐渐捋顺了些。
伺候时南絮喝了水的愠香一刻也没忙着,又给她点上了安神香,然后坐在床沿的小凳上守着她。
时南絮下意识地朝着她伸出了手。
愠香微愣,然后像往常般握住了公主柔若无骨的双手,为她暖手。
手心里的一双手如软玉般,一看就是不曾做过重活,但是却冰凉的厉害。
愠香心底轻叹,拿了丝帕细细擦拭着时南絮额间沁出的冷汗,扶着她躺下了,“殿下莫怕,奴婢守着您。”
半夜被这样荒唐不堪的噩梦惊醒,要再睡着谈何容易。
时南絮侧身躺着,安静地注视着愠香那双沉稳如水的眸子,声音飘渺不定,“愠香,本宫做了个噩梦。”
榻上睡着的公主,惊惶不安,似是被毒蛇惊扰了的兔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床边候着的愠香听了这话,温声哄着她,手上不时拍着她的后背,“公主要和奴婢说说,是什么样的梦吗?”
然后愠香就听到了公主细声地说道:“本宫梦见,有人拿了链子锁着我,不让我逃跑。”
许是刚睡醒,她叙述的言语还有些不成句子。
“那人,那人生得高大,像座山似的,捉着本宫”
片刻也不曾停歇地肆意
时南絮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因为这不该是一位公主能够说出来的事物。
闻言,愠香清浅地笑着,笑意柔和让人看着就不由得定下心神来信任她,“公主莫怕,不过是个梦罢了。殿下您是皇上最宠爱的安柔公主,何人该这般慢待您呢?”
说着说着,愠香还佯装出凶狠的模样。
“再不济,殿下还有奴婢们护着您呢!若是有人敢这般待您,奴婢咬死他!”
原本性子沉稳的愠香做出这般模样来,将本来还有些惶惶不安的时南絮给逗笑了。
许是那安神香的香气起了作用,鼻尖萦绕着那柔和的香气,原本散了个干净的睡意又重新席卷而来。
时南絮在愠香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而落尘轩中,却不似此处的岁月静好。
披头散发的胡姬哪有昔日光彩夺目的艳丽模样,衣襟凌乱,再加上那双黯淡无光的琥珀色眼睛,俨然一个疯癫了的妃嫔。
身形单薄的萧北尘就跪在床边冰冷的地面上。
胡姬笑语吟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然后突然摔在地上,捧起少年貌若好女的脸蛋,痴痴地笑了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温柔地唤着他,“尘儿尘儿,你说,陛下今夜会来看母妃吗?”
萧北尘漆黑的眸子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自己的娘亲,温声道:“母妃生得这般貌美,父皇会来的。”
明明是夸赞她的话语,却不知哪里触怒了她。
惹得胡姬抬手狠狠地往萧北尘的脸上甩去,却被他用手臂挡住了。
但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少年,还没吃上什么东西,敌不得大人的力道,被这一掌的力气带得摔在地上。
脸颊贴着冰冷的墙面,抬眸便能够透过残破不堪的窗棱看到悬于夜幕中的明月。
清冷的月辉洒在身上,不曾对任何人吝啬,皎洁无暇,永远沾染不上世俗的污浊。
倒在地上的萧北尘忽而笑了起来。
这笑意,分明像极了在院中笑起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