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一位诗人和一头牛的纠葛时,冷宫破旧掉朱漆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探出一个女人的头,青丝凌乱,纵然神色呆滞也难掩她昔日姿色。
才入春还是有些凉意的,她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衫,合着那痴傻的模样,有些让人害怕。
突然,她好像是注意到了不远处坐着的安柔公主。
变故陡生,本来还神色痴傻的女人忽而尖叫了一声,扔开怀中的布老虎就直直地扑向了时南絮。
口中还念念有词,念叨着“皇后娘娘,救救臣妾”之类的疯言疯语。
陆延清最先反应过来,拉起身边愣神了的安柔公主就跑,拐弯藏进了巷中。
冷宫里正吃着公主生辰赏来吃食的宫仆这才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发疯的淑妃,连忙按住了她,还用发黄的布头堵住了她的嘴。
“安柔公主生辰这大喜的日子,可莫要让这疯婆娘坏了好事。”
“这淑妃这么些年来也不见好”
身后女人尖利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这条宫墙巷子狭窄,一人通过尚有些窄小,更遑论藏身两人了,是以时南絮几乎是整个人被陆延清揽在了怀中,紧贴着他。
温香软玉在怀,安柔公主许是有些害怕,指尖还揪紧了他的衣襟,水润的黑眸惶惶不安地望向他。
陆延清一垂眸就看到了时南絮这惹人怜惜的眸光,因为两人的距离极近,他都能感觉到公主细柔如羽毛般的气息就萦绕在自己的颈侧。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香气交织缠绕而后散开。
陆延清却像被时南絮的气息烫到了一般,红着耳尖别开了目光。
“公主莫怕,臣在。”无论性子再怎么镇定,陆延清到底也是个少年人,此刻嗓音因着紧张也有些低哑暗沉。
待到外头那些宫仆把发了疯的淑妃拖回冷宫,陆延清才搀扶着时南絮走出宫巷,还细细地为她理了理袖摆的褶皱和蹭过宫墙时染上的尘埃。
但在时南絮看不到的地方,陆延清连指尖都在颤抖。
陆延清礼数周到,送时南絮回宫的路上不曾再靠近她分毫,颇有些发乎情,止乎礼的意味。
冷宫门前,一只破旧浆洗到有些发白的布老虎,静静地躺在青砖之上,直到一只纤瘦却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拾起。
少年黝黑沉郁的眸子倒映出不远处两人前行的背影。
他的眼眸只能看到那窈窕的身影,目光上移,还能够看到她乌云鬓发钗着的珠花,金制蕊珠轻晃。
良久,少年只是笑了笑,笑意略显苦涩。
回宫的路上,不知名的氛围涌动在二人之间,明明陆延清身量高挑的,却一直不远不近地缀于时南絮身后。
惹得她忍不住放缓了步伐,故意让陆延清行至自己身畔,轻声问道:“你可知晓那冷宫的淑妃?”
闻言,清俊的尚书家长公子抬眸看了眼公主,他常年跟随父亲出入宫中,对宫中之事也略有耳闻。
宫灯影雾蒙蒙中,他那原本就俊秀的轮廓越发显得清隽如画,浅色的唇轻启解了公主的疑惑,“公主不知,早些年四皇子年幼夭亡,淑妃娘娘便”
余下的话,不言时南絮也能够明白了。
失了心爱的幼子,疯病了。
“既然有四皇兄,那为何我不曾见三皇兄?”
恰好两人行至一处宫殿,这处宫殿荒凉的程度比起冷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褪了色的牌匾上隐约可见三个字——宁康宫。
朗月之下,陆延清指了指匾额,细声说道:“这便是昔日良妃娘娘同三皇子的宫殿,只可惜母子二人双双病逝。”
时南絮顺着他修长的指尖看去,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宁康宫,陆延清为何如此清楚后宫之事倒是不奇怪的。
毕竟安庆帝为了权衡朝政权势,有意扶持户部陆尚书同那沈首辅分庭抗礼,而且陆尚书将陆延清这唯一的长子视为接班人。
虽然自来了这,时南絮便不曾多出凤梧宫,只是大皇子萧璟常来宫中寻她,她便也将宫中之事了解了不少。
但这两位宫妃,她并不曾听闻,只知道和大皇兄萧璟不对付的是那贤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兄,光是看着就知道二皇兄萧宸阳是个性格阴戾之人。
至于四妃之一的另一位德妃,则是个深居简出的佛系性格,成日待在小佛堂里不理外务。
有时候,时南絮觉着她要是见着了德妃,指不定两个佛系人能够成为知己。
凤梧宫殿门前,距离台阶还有几步,陆延清便停下了脚步,温声说道:“殿下,臣便送到此处了,还请殿下早些休憩。”
时南絮微微颔首,转身入了宫门。
转身之际,她未曾注意到一支本来便未簪稳的白玉兰发钗,顺着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滑落。
眼看着便要坠在青石台阶上摔断作几截,一只骨节分明同玉一般的手,稳稳地接住了玉簪,将其攥于手心。
公主二字还未流转出口中,再抬眸,陆延清就只能看见那抹水红色的裙摆消失在渐渐阖上的宫门间。
再唤她已是来不及了。
陆延清浅色的眸子注视了手中静静躺着的白玉兰发簪良久,薄唇微抿,喉间微涩。
温凉的玉石触手生温,就如同安柔公主一般。
手心微收便将玉簪拢入了袖中。
暂且留着,来日归还给安柔公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