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设了宴席,多为朝中官员和命妇,都穿着彩绣吉服,想来都是前来观礼的宾客。
礼官眼瞅着时南絮下了轿辇,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替她理好了衣摆,手举象牙牌高声喝道:“公主行笄礼!开礼!”
宫中的乐人听到这声高喝,便一齐奏起了手中的乐器。
一时间钟鼓瑟鸣,好不热闹。
时南絮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觉得压得脖子十分难受,不好表现出来,安安静静地跟随着礼官随从入了殿庭中。
安庆帝身着玄色金龙吉服坐于主位之上,他身畔坐着沈贵妃,只是令人瞩目的是在两人之间,端端正正地摆放了一块小叶紫檀牌位。
时南絮抬眸远远瞧着,想来估计是先皇后的牌位了。
按照礼法规矩,笄礼上为自己加冠笄和披华服的,应该是她的生母孝仁德皇后。
只是皇后早逝便只能交由沈贵妃了。
右边的几位侍者神情恭敬地捧着手上的银托盘,盘中放着红玉簪子、雕了芙蓉花的冠朵和缀了不少东珠的四凤冠。
上面罩着轻纱,却难掩珠光。
时南絮由宫仆搀扶着,行至安庆帝和沈贵妃面前,跪下拜礼,安庆帝忙下座扶起了她。
“儿臣拜见父皇,贵妃娘娘。”
沈贵妃眼见此景,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行笄礼!”
礼官朝着庭外的方向高喝了一声,时南絮安静地跪在殿庭正中央,垂下眉眼。
沈贵妃下了座,在盥盆中净手后接过了侍女送过来的三样首饰,温声祝道:“祝安柔安康延年,永享天福。”
时南絮微微颔首,显出了纤长白皙的脖颈。
沈贵妃垂眸便能看到少女渐渐长开的眉眼,与自己记忆中的闺中好友至少有八分相像,念及少女时那温婉如水的人,她的眼眶不由得泛起了红。
只可惜故人,已经不在了。
将首饰依次钗进时南絮的发髻中,沈贵妃端正地捧着那顶九翚四凤冠,稳稳地戴在了时南絮的头上,皎洁无暇的东珠轻晃。
垂着头的时南絮深深地吸了口气,险些被压得头直接磕到地上,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太可怕了。
怎么会这么沉!
穿戴好凤冠和礼服的时南絮走到了安庆帝面前,再次跪拜行礼。
安庆帝手执了一柄精巧雅致的玉如意,送到了时南絮的手心,说话间竟然有些哽咽,“安柔公主贤淑柔婉,兄弟皆亲,惟愿安柔永承喜乐,无病无忧。”
话毕,安庆帝面露沧桑,拍了拍时南絮的手背,颤声说道:“朕的安柔,长大了。”
沈贵妃端坐在一旁,只是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心下觉得有些讽刺。
安柔并非他亲女,又何必作此父亲之态,真是没由来地令人恶心。
当年若不是他苦苦强求婧娴进宫,还硬生生从那位新科状元郎手中夺臣妻,婧娴怎会心情抑郁以至于缠绵病榻,久病不起而后与世长辞。
越是想起当年之事,沈贵妃就愈发觉得时南絮手中接过的那柄玉如意刺眼的很,甚至恨不得当着安庆帝的面夺过来摔个粉碎。
时南絮都快被头上和身上的东西压得精神恍惚了,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谢父皇恩慈。”
跪拜谢礼之后,侍女斟好酒后送到了时南絮的手边,时南絮接过精致小巧的玉酒盏,以袖掩面,轻抿了点。
入口是清甜的果酒,倒是不刺嘴。
待到时南絮将酒盏交还给侍女后,礼官这才继续唱道:“天地昭昭,请陛下为安柔公主取字。”
安庆帝起身,接过了礼官手中的象牙牌子。
席中坐着的陆延清抬眸看着身穿华服凤冠的少女,凤冠上皎洁无暇的珍珠滑过她的眼尾,鸦羽般的长睫低垂,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樽菩萨玉像落了悲悯的泪。
他莫名地就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前些时日安庆帝在议政殿忽然就问起他,觉得安柔如何。
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
许是看出了安庆帝眼中对自己的欣赏之意,陆延清居然不自觉地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了口。
讲述完心中所想后,陆延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心意表述得有多么直白,他一撩衣袍正要跪下请罪。
未曾想,安庆帝只是抚掌大笑几声,下了台阶扶起自己。
还夸赞他当真是个好郎君,将安柔许给他可好?
陆延清自然是应了好的。
安庆帝还说过些时日便是安柔的笄礼,届时就在笄礼上为二人赐婚。
下了座的安庆帝拿了帕子拭去时南絮眼尾的露水,温声说道:“安柔性行淑美,可比明月之辉,便取瑶瑶二字罢。”
得了字后,时南絮谨记着规矩,躬身行礼谢恩,“儿臣不敏,谨记父皇所言。”
字取好了,笄礼也接近尾声了。
时南絮向来是不会饮酒的,刚刚那杯果酒滋味新鲜,本来是只要象征性地轻抿一口就好了,但她忍不住偷偷地喝了一两口。
这点酒液下肚,没多久酒意就开始上涌,使得时南絮感觉自己的两颊有些热了。
眼皮也是清透的粉,像是舒展开来的桃花,当真是颜若桃李了。
看得萧北尘悄无声息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玉,眸光微沉。
待到众宾客重新落座后,安庆帝举起酒杯,笑道:“此次安柔的笄礼,有劳众爱卿前来观礼了,恰逢春风好时节,朕观陆尚书长子陆延清可谓龙章凤姿,有松筠之节,深得朕心啊。”
席间本来安然坐着的陆延清倏地起身,朝着主位行礼。
安庆帝言语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今日朕便做主将公主许给延清,陆爱卿意下如何啊?”
话落,安庆帝便转向了陆尚书所坐的位置,笑吟吟的看着这须发皆白的老者。
君王之恩,除了谢,还能逆反不成。
更何况,将最宠爱的公主许给自家长子,摆明了是安庆帝对他的看重。
只是也不知自家长子对安柔公主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此处了,陆尚书也只得起身谢恩。
“臣谢陛下恩典!”
已是一锤定音了。
在听见婚约既成时,皇子席间的萧北尘恍惚间,将手中的金镶玉猫儿猛地压进了手心。
清俊的眉眼却波澜未动,只有那熄去了所有烛光的沉黑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对座的陆延清。
若是眼眸有温度的话,只怕已是结满了严寒的冰。
许是握得有些紧了,金边竟是硬生生划破了手心,颗颗殷红的血珠子顺着掌心滑落,在湖蓝色的衣摆间洇开星点暗红色。
安柔他视若心尖珠玉的安柔,连半分逾矩都不敢有的皎皎明月,就因着这无情帝王随口几句话,便这般随意许给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