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后的萧北尘尚未就寝,还在批阅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自然是听到了时南絮呼唤自己的声音。
层层叠叠的珠帘后,坐于髹金雕龙木椅之上的人将手中的朱笔搁置在山形笔架上,徐徐起身走向时南絮。
“雪夜寒冷,安柔来寻皇兄有何要事?”
跪坐在地上的时南絮只能透过帘子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起来后,一步步地靠近自己。
回应时南絮请见的是一道低沉温柔的嗓音,成色极佳的东珠帘子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拨开,一个玄色的身影穿过珠帘而来。
行走间,玄色织金暗纹的袖摆沾染了几分墨香,萧北尘本来疏冷淡漠的眉眼在看到阶下跪着的少女时,一瞬间便融化开了,犹如春日冰雪湖面碎冰堆簇到岸边。
时南絮仰首去看萧北尘,在看到他臂间搭着的暮云灰短绒大氅时,有些怔愣。
这是她第一回仔细地近距离瞧萧北尘的模样。
萧北尘眉眼间像胡姬,肤色也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白,但轮廓又有几分像崩逝了的安庆帝,于是便柔和了深邃疏冷的眉眼。
他身形高挑,腰间仍旧佩戴着那只破旧的香囊,只是穗子的颜色不同于上一回时南絮见到的了。
萧北尘走下台阶来到自己的身侧,将大氅亲手披在了她身上。
当大氅披在时南絮的肩头时,一股浓郁清苦的药香扑鼻而来,很显然是萧北尘身上的佩兰香。
萧北尘的嗓音加上这股药香,让时南絮又想起了当年做的靡艳之梦。
甚至她只要一垂眸,就能够看到他搭在自己肩头骨节分明的大掌,和梦中那只攥住自己手腕的手重合在了一起。
时南絮的脸色不由得苍白了几分。
萧北尘离她极近,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安,黑眸清沉,像寻常一般摸了摸她乌黑垂顺的头发,微凉的指尖摩梭过了她发髻间独独用于挽发的白玉兰发簪。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时南絮,嘱咐着她道:“安柔如今是长公主,在皇兄这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言语间,萧北尘顿了顿,嗓音微沉,“安柔是公主,整个安庆王朝最为尊贵公主,无须跪拜任何人,即便是皇兄。”
今夜的时南絮较之他每夜梦中的模样还要动人,一袭水红色的金丝莲纹齐胸襦裙,外罩了件轻薄若无物的纱袍,侧首间便能看到她莹润如玉的脖颈。
似风雨中不堪受重的花枝。
但他的目光在注意到那一道浅浅的伤痕时,顿住了,通身的气息倏地一下就冷了下来。
伤痕很浅,但那平滑的痕迹摆明了是匕首刀刃一类的利器划伤的,现在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倒像是羊脂白玉上多了道红痕,愈发美丽了。
就在萧北尘眸色深沉之际,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袖摆,然后他就听见了时南絮柔声唤了他一句。
“皇兄?”
时南絮感觉到脖颈间萦绕着萧北尘温热的气息,有些不适应地侧开了头,然后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结果他滚烫的指腹压上了自己前些时候划出来的伤口。
萧北尘早年间是吃尽了苦头的,落尘轩的奴婢根本不听使唤,不折辱他都算是不错的了,于是堂堂一位皇子,就连生火烧炭都需要亲力亲为。
因此他指尖带着粗糙的茧子,擦过时南絮的伤口时,让她感觉有些麻麻地疼和痒,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怎么伤的?”萧北尘的语气有些冷,但却并不是对时南絮,很显然是针对着伤了时南絮的人。
时南絮有些僵住了。
怎么伤的?她该怎么答?
总不能说是自己一时间因为陆延清想不开,想着抹了脖子完事吧。
时南絮装作才发现伤口一般,循着萧北尘的手摸索到了自己脖子间的伤口,恍然说道:“许是晨间去看雪时被树枝划伤的。”
萧北尘眼眸低垂,看着那利刃所伤的痕迹不作声,但也看出了少女是在撒谎。
不过她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会逼她,只是拿过宫人递来的绸带,敷了上好的伤药之后一圈圈缠好。
但此刻萧北尘的心情算不得好,尤其是少女还握住了自己的指尖,细声问他陆延清之事。
“皇兄,陆大人他”
时南絮忍着心中的不安轻声问他,语气柔和,而且因为大病初愈,说话时自带了一股子惹人怜爱的意味。
她不自觉地环视了一下寝殿四周,发现宸华殿中所有的宫仆都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一时间,时南絮只觉得萧北尘的心思已经在此刻昭然若示了。
却没想到时南絮的话还未说完,就在自己的惊呼声中被萧北尘单手揽起,被置于榻上。
而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萧北尘高大的身影将自己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下,时南絮下意识地提醒他,“皇兄!你我是”
“血脉同源?”萧北尘也不恼她此刻还有些抗拒自己,言语有些嘲弄之意,抬手在她闭上眼时,拨开了少女鬓边略微凌乱了的碎发,寻到了她如玉般皎白的耳尖。
时南絮闭上眼,能够感受萧北尘温热的指尖碰到了自己佩戴着珊瑚珠耳坠的耳垂,像是拈着珠玉般细细把玩着。
惹得榻上床沿坐着的时南絮瘦弱的肩膀有些发颤。
“瑶瑶。”萧北尘在唤自己的小字,瑶瑶两个字辗转在他唇齿间,不像是兄长在呼唤自己的妹妹,倒像是情人耳语,格外地怪异,“惜茗未曾告诉你吗?你我二人可无任何关系,毕竟你并非安庆帝亲女。”
萧北尘的眸光落在她颤抖如蝶翼的长睫上,觉得手心有些发痒,想要遮住她这颤巍巍的眼睫。
微苦的佩兰香萦绕在时南絮的鼻尖,她听着半天寝殿里寂静无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双眸,发现萧北尘就半蹲在自己面前,黑沉的眼睛凝视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