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时南絮的刹那间,那张与时渊有两三分肖似的脸庞,让墨瑾还未曾散去的杀意又慢慢聚拢。
然而她细细柔柔的嗓音,悄无声息地将这些虚无缥缈的杀意瞬间消散。
那一刻,墨瑾脑中浮现过许多念头。
他擅长于易容术,模仿他人的嗓音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墨瑾想过装作长乐,也想过用酥云的身份。
可最后,墨瑾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来,轻声地说:“不是,我是来救你的。”
这是墨瑾与时南絮相识以来,最柔软的语气。
在他还是“酥云”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刻般温柔地对待她。
时南絮有些疑惑地蹙眉,此人能在这般混乱中还安然无恙,甚至能够淡定沉静如此,想来也是个人物。
只是,不知道他是剧情纲要里的哪个角色。
抱着这样的想法,时南絮刚想要询问他的身份,却觉得疲惫极了,许是方才那个素衣女子的药的缘故,竟让她就这般晃了晃身形,往前栽倒。
墨瑾索性伸手将身形纤瘦的少女抱进了怀中。
他垂眼看她,时南絮脸色有些苍白到近乎透明,便是昏睡着也是不安的状态,羽睫微颤。
“少主,该杀的人都解决了,可否”一个黑衣身影在解决了庄主院中最后一个影卫后,来到了墨瑾身边,在看到他怀中安睡着的少女时,自动噤声了。
黑衣人桃木面具下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他倒是从没想过有一日,浑身透着蛊虫兽性的少主,会这般温柔地抱着个少女。
墨瑾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眼神,从时南絮脸上移开目光,掀起眼帘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只是这古井无波的一眼,就将其吓得立刻低下了头。
良久,黑衣人才听到墨瑾的声音。
“撤罢,想来那好管闲事的武林盟主快来了。”
话音落下,白衣胜雪的身影便迅速掠过墙根和墨色的房檐,不过须臾就隐没在了茫茫夜色中。
得令了的黑衣人取出袖中的鸣镝,抬手朝夜空中射出,霎时尖利的啸叫声便响彻夜空。
正用白玉扇挡下长乐致命一剑的酥云听闻这尖利的声响,不再恋战,几个来回后就运起轻功退下了。
五人中已经被长乐杀了两个,如今只剩三个若是再缠斗下去也讨不了好。
眼见这三个魔教中人就要退去,长乐下意识地提剑就想要运功追上去,这已是他下山做任务时的习惯性动作了,杀人简单,但要将杀人的痕迹和残局收拾好却是不容易的。
长乐却在踩上树梢时陡然回过神。
小姐还在那躲着等他。
可回到那隐蔽之处看到空空如也的境况时,长乐愣住了,手中血迹还未抹去的剑滑落,与青石砖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那一夜,长乐颤抖着手翻遍了孤剑山庄所有的尸首,连自己肩头和掌心的伤口都没有顾及,任由伤口一遍遍绷开渗出鲜血。
在未曾发现熟悉的少女面容时,他按住了自己颤抖的右手,鬓发微乱,玄色的劲装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色一片。
这一刻,江念远来到孤剑山庄后头一回生出了茫然之感。
按理讲孤剑山庄已经不复存在了,就连自己唯一的主人时南絮也不知所踪了,他应当是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了。
不再是孤剑山庄的长乐,而是江念远。
可江念远总觉得,他应当去寻小姐。
小姐身子骨弱,自幼被孤剑山庄众人娇养着长大,不似寻常江湖人,也不像他有一处房檐便可栖身安眠。
她连划破了细嫩的指尖眼角都会沁出泪来,而他早已习惯了出任务时即便受伤了,也得隐匿藏身好。
江念远还记得小姐很喜欢甜食,常常央着他下山去镇子里给她买糖葫芦和各色糖糕。
若是自己不在她身边,还有何人会如他一样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一人地照顾她
越是想到少女那双望着人时湿润透亮的眼眸,江念远就觉得呼吸间都是腥甜之气,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掌收紧在掌心,忽而身形晃了一下倒在了尸首之上。
意识模糊间,他听闻耳畔有嘈杂的人声。
“盟主,这个影卫还活着。”
“想来是失血和脱力所致的,带回堡中请来郎中为他治伤罢。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可惜了。”
“整个孤剑山庄再无活口了吗?”
“回盟主,察看过三次了,只有这个影卫。”
魔教山上的景致,其实与江湖人口中的尸山血海人间地狱毫不相干。
甚至恰恰相反,亭台楼阁,水榭华庭,处处都是夏末初秋的静谧之画。
院中木槿花开得纷纷扬扬垂落而下,勾勒出朱漆房门的弧度,已邻近秋日便多了几分寒意。
酥云领着鄢长老进了房中。
他着实没想到,少主居然会让时南絮躺在他的榻上。
房内装潢清雅,轩窗微敞倾洒下丝丝缕缕的熹微日光。
越过屏风,酥云才发现自家少主就坐在榻边的椅子上。
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冷淡,明明五官轮廓都是柔和的线条,唇角还噙着浅淡的笑意,却莫名透出一股和寻常人不相干的凉薄之意。
房内的铜龙香炉倾吐出袅袅烟雾,燃的是安神的檀香。
这是少主常用的香,每到子蛊发作的时候,他要的檀香就会加倍的浓郁,似是恨不得浸透人的发丝和骨髓一般。
听到人进来了,墨瑾微微侧首,好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用冷白的指尖一圈一圈地绕着榻上少女绸缎般的青丝。
绕着玩了片刻,他才失了兴趣地抬眸看向两人,“看看罢,她眼睛如何了?”
鄢长老是个长相极其冷清艳丽的女子,发髻间甚至还别着朵清丽的白茶花。
似乎怎么看,这清丽脱俗的美人都与魔教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女子,是魔教里毒术最为出众的。
女子听闻了墨瑾的话,抿唇浅浅笑了起来,纤长的手指划了划榻上少女有如凝脂般柔嫩的脸颊,“倒是不知教主从何处寻来了这般绝色的姑娘?”
教主二字一出,饶是一旁听着的酥云心头都是一跳。
这性情古怪的鄢长老又是发什么疯,教主还好好的,她怎么敢唤少主为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