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乐离开后,四喜就被指派守在了时南絮所住的院子里。
刚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时南絮听到庭院外全然陌生的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脚步声的方向问道:“是什么人?”
四喜陡然被问到,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说他,随即回过神来,朝着时南絮坐着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姑娘,我是酥云姑娘买回来的小厮,酥云姑娘吩咐说如果姑娘有要干重活的地方,只管使唤我便是。”
这小厮说话的声音尖尖细细的,跟那米老鼠似的,显得有几分滑稽,却很有趣。
时南絮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笑了起来,直言不讳地夸赞道:“你的声音真特别,倒是有趣的很。”
四喜愣住了。
宫里头的太监因为年纪轻轻去了势的缘故,所以声音大多都会像他这样,保留着年轻些时的嗓音,乍一听若是不仔细辨别,会被认成姑娘也不一定。
也因着这声音,宫里头不少妃嫔常常会嘲弄他们是没了根,留不了子孙的东西,有些性子恶劣的,还会故意将赏赐的东西往他们的伤处扔。
这么些年来,四喜对这些无处不在的鄙薄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当听到院中少女那不带有任何嘲弄意味的打趣言语时,他是有些愣神的。
他没有从时南絮带着浅笑的面容上,窥见半分鄙视嘲弄的神情。
她一头墨色的长发由素色的发带绾着盘于脑后,发带尾端缀有两颗珠子。
明明那双杏眼是看不见的,可含着笑意望向人的时候,倒像是盛满了盈盈秋水。
这一瞬,四喜瞬间明白了。
为何素来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督主,会不计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地布局,只为了从时姑娘这里头寻得几分暖意。
可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四喜觉得时姑娘确实是暖的,然而不知是秋日树影斑驳,四喜总感觉眼前的少女又有些淡淡难以察觉的疏离。
就像是春日枝头的柳絮,不知会飘往何处,不会随意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姑娘谬赞了。”四喜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忙收回目光,将手中的一大包药材仔细地安放在了时南絮身旁的石桌上,“这是公子从药坊里买的。”
他东西才一放下,时南絮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厚重药味,笑了笑道:“长乐今日也是去武堂做师傅去了吗?”
四喜回道:“是了。”
心底微叹,这督主的兄长着实是费心的,明明入了点朱门那种修罗之地,却怕姑娘担心,说是去了武堂做师傅,有时候出远门的任务时,便说去帮着镖局押镖。
真要细说起来,四喜是知道的,这点朱门明面上是江湖人士建立起来的杀手部,价高者悬赏。
俗话说千里取人头,冷刀点朱印,这朱印可不就是抹了人的脖子吗?
但实际上,这点朱门不过是督主亲手操办起来的。
早年为了扫除朝中错综复杂的罪臣势力阻碍而成的,明面上是江湖人士,却暗中隶属于东缉事厂。
要不怎么说他一直觉得督主兄长心性虽然机敏,却单纯的很,一碰上时姑娘的事,便有些失了冷静。
毕竟他是在时姑娘这般温和纯善的人身边,又哪需要费尽心机保全性命。哪里能够算计得过在宫中沉浮十余载的督主呢?
京城角落的院子里倒是秋月静好,然别的地方却不似如此太平了。
“酥云,你还是不肯说出来吗?”
马车外的秋风萧索,吹过车帘的时候掀起了一角,鄢长老漫不经心地抬手,将车帘拉下,隔开外面那些人打量的眼神。
而马车里头是刺鼻浓郁的血腥味,带着素白面纱的酥云趴在车内的小榻上,秾艳秀丽的脸已是苍白如纸。
背部的衣衫被鄢长老用刀刃挑开,已是鲜血淋漓的一片,她看了一眼抿唇沉默不语的酥云,抬手就将止血散尽数倒了上去。
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自言自语道:“你若不说也是好的。”
教主心性不似正常人,难以与人共情。
此次回教,酥云受了五十刺鞭,鞭子上还沾了盐水,抽打的时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疼痛。
好歹她与时南絮也算是有浅薄的师徒情分了,平心而论,鄢长老还真觉着,倒不如让她与那个忠诚得跟个犬只一般的影卫相守着。
至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有她教授的医术傍身,生计也无忧了。
若是真回到了墨瑾身边,也不知失而复得的教主会做出些什么来。
将时南絮制成蛊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鄢长老”
止血散一上,鞭痕血迹交错的雪白肩头竟是颤抖了几下。
原本殷红的唇瓣被咬得也是渗出了血珠,酥云强压下那席卷而来的刺痛,说话时的声音近乎气音,“你可还记得教主和夫人?”
鄢长老将塞子盖上药瓶的动作微微顿住了。
自然是记得的。
那座位之上用来养蛊虫的尸首,可不就是教主的。
而夫人离开的那夜,还是少主的墨瑾,被失了蛊母压制的子蛊折磨着,被本能驱使着咬破了殷夫人的脖子。
待到众人发觉前去阻拦时,喷溅开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墨瑾的白衣。
远远看去,像是穿了件火红的衣裳,分外妖冶。
鄢长老清楚的很,受了千重蛊的蛊人早就不是寻常人眼中的人了。
更何况是失了蛊母压制的千重蛊。
在长年以来的蛊虫折磨中,日渐丧失情感,变得如同冷血的蛊虫一个模样,最后被功法所反噬短寿而死。
墨瑾,从一开始就是前教主养出来作为魔教最趁手兵器的蛊人。
多可悲的孩子。
鄢长老这般想着,清丽的眉眼却低垂,泡过酒水的纱布却狠狠地按上了酥云的脊背,收获了一声闷在喉间的痛呼,“你便是要藏本长老的徒儿,也不晓得先知会我一声?”
说着,鄢长老俯下身在酥云耳边道:“你可千万仔细藏好她。”
否则若是被墨瑾寻到了,只怕是会亲手杀了人。
毕竟他们谁都不敢赌一个蛊人的情意。
脸色苍白都略显脆弱的酥云轻笑了几声,“谢过鄢长老了。”
此行前往西岭,他已经先知会过长乐了,希望那家伙最好能守好小姐。
舟车劳顿的疲惫和鞭伤的疼痛让酥云有些意识模糊,桃花眸半阖终是昏睡了过去。
四喜一直都有些看不懂督主的。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兄长给支开,可那夜和时姑娘同寝后,督主又鲜少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