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大嫂疯了。
谢家二嫂将门出身,门当户对,是个坚强的女人,只可惜边陲戴罪充军女眷,要承受的艰难实在太多。
她努力撑起一家,可惜一日十四岁的长女突然不见了,再找到时候,这个虽风沙粗糙却基因良好初现花骨朵之姿的女孩子,出现在军屯屯长家小偏房的旧床上,衣物破碎,浑身青紫,死不瞑目。
军屯屯长年过四旬,一脸横肉一口大黄牙,婆娘凶悍至极,大骂着将那个赤果的女孩拖出大门,“轰”一声两扇大门在急疯了的谢二嫂面前关上。
当夜,谢二嫂取出她藏着的一柄剑,翻墙越入军屯屯长的院子,撞开大门,把军屯屯长一家十三口全部砍死。
她本人被乱箭射杀。
谢家三嫂出身高门,柔弱文秀,她为谢家牺牲得最多,那个一年下不了几次雨的军户屯镇,有许多宁愿一头碰死也不愿意去受罪的贵女贵妇是有原因的,养尊处优皮光柔滑的高门女眷到了那种地方,和教坊司也没什么区别了。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到了那种地方,越是昔日风光,反而越下场艰难,自从指挥使朱明由大人被替换之后,谢家处境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
最终,这个境况由三嫂走进新指挥使阎世充置办的二进小外宅告终。
就连年过五旬却保养良好细皮嫩肉风韵犹存的荀夫人,都曾遭遇过调戏猥亵。
至于原主。
外头有人送饭来了,衙差拎着大桶从两排长长的监舍尽头走过来,“哐当”扔下一个木盘,把不知名稀糊状的粥水舀了一勺倒进去,掀起木栅栏底部的矮窗口子,堪堪能通过木盘,推进去,再扔下一包十数个菜糜饼子。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起身,他跑去把木盆和旧布包都拉过来,放在母亲和嫂嫂侄儿面前。
这是谢信衷和荀夫人的老来子,谢家五郎,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年纪大了,还是生的时候憋得久了一点,这孩子被父兄衬得有点笨笨的,却是个勇敢的孩子。
他因为保护原主,被敲中后脑,昏迷不醒了。
谢三嫂给他请了大夫,诊为“木僵不醒”——所谓木僵,即现代植物人。
当时原主年岁渐长,觊觎者众,举步维艰,而谢五郎需要人长久的伺候饮食便溺、擦洗翻身。
原主最后改嫁给谢五郎。
是被迫,也是自愿。
五年之后,新帝登基,蓝田一案被人重新翻起,谢家洗清冤屈。
圣旨抵达北边的时候。
谢家人泪流满面。
婆母荀氏买来砒霜,先喂了一杯给床上不醒的小儿子。
接着方桌之上,一共倒了四杯。
“喝了吧,喝了我们一起进谢家的祖坟吧。”
荀夫人流着泪说。
风雪条条,谢家却仅剩这几个人了,饱经沧桑面目全非的四个女人。
她们终于等到了谢氏昭雪的一天。
却不愿意谢氏门楣蒙羞,回京再被各色目光洗礼为人耻笑。
就让她们用鲜血洗干净污痕,干干净净装进棺椁之内,再和他们的夫婿孩子一家团聚吧!
……
顾莞抹了一把脸。
真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古代流放之难,她在原主的记忆里已经走过一遍了。
至于逃跑,别想了,如果能跑谢家几个嫂子早带着孩子跑了,她们可以不活,但宁愿命换命也想让孩子活。
流放路上每天都要点名的,并且用的是连坐法,会牵连族人娘家的。
且流放路上的解差人多经验丰富,这些女人小孩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跑脱的。
哪怕真跑脱一个两个,那剩下的人就得遭大罪了,谢家人没有哪个是愿意让家人垫背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大庆朝去年才更新了户籍黄册,户籍管理制度颇严格,最起码不是顾莞一个初来乍到的内宅女子能够轻易弄得到的。
没有户籍和路引,一经发现,一律处以杖刑,不论男女发配矿窑为奴。
若是逃犯,当场处死。
……发配矿窑为奴,是要刺字割耳的。
那还不如军屯军镇呢,发配充军那还只是军户籍,辛苦劳作不得擅离,有配田的。
顾莞摸摸木盆,还有点余温,她叹了口气爬起来把墙角摞着的几个旧木碗拿过来,舀了稀糊,递给几个孩子,再把菜饼一人塞了一个,“先吃吧,不管怎么样先填饱肚子。”
不然等东西都凉透了,连丝暖和气都没有。
不为自己,也好歹为孩子。
谢家人这才抹了眼泪,喂孩子,往嘴里囫囵塞饼。
顾莞自己也捡了个菜糜饼子抱膝坐在麦秆堆上啃着,久不见日头的半旧麦秆一阵腐陈的味道,挡不住凉气从屁股直窜全身。
顾莞想仰天长啸,这叫什么破事啊!
只不过,活着总比死了好的。
挨过一砸之后,她可珍惜生命了。
但问题是,这个困局,怎么办呢?
顾莞思来想去,也没觉得逃跑比流放好太多,最起码,跟着原轨迹走还知道哪个好人哪个坏人。
她摸了摸凌乱的发髻。
嗯,大概,好像,她唯一的自救方式,好像只有那位据说五陵第一、鲜衣怒发少年郎、能文能武名满长安,实际快要狗带的“夫君”。
这一大家子后续的悲惨遭遇,一定程度上归咎于妇孺弱小孤苦伶仃。但凡有一个成年男性家人在身边,哪怕真流放到军镇,境况也至少会好一大截。
很多人家流放边疆充作军户,就此落地生根也不是没有的。
嘶,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