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于自己那种完全不能称之为文明的文明，是不在乎是否消亡的，这是一切的前提。</p>
西突厥进入西域，想要维持统治，就势必要和西域的贵族合作，仅仅凭借武力，永远都不能稳定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融入当地的文化，就很容易被当地所接受。</p>
面对肥沃的西域，面对这片素王称赞的土地，抛弃所谓的长生天，选择和西域的信仰合流，这就是一个很容易做出来的选择。</p>
西突厥在西域的统治比较稳定，我看不仅仅是彻底融入西域，一定是还接受了神庙的加冕。”</p>
对于洛苏前面所说的，洛玄镜和洛玄夜都相当能理解，当初诸夏开拓的时候，也是融入当地，比如吴国当初断发文身，比如齐国当初在东夷顺从很多当地的规则，再比如赵国曾经有一段时间改革，胡服骑射，这就是为了吸引胡人加入，最经典的就是楚国，和当地融合还造就了独特的楚国神话和文化。</p>
有强大文明支撑的诸夏尚且如此，西突厥为了稳固统治地位，选择皈依素王，貌似也是非常合理的。</p>
但……</p>
洛玄镜有些迟疑的说道：“神庙真的会给西突厥这种没有诸夏化的胡人加冕吗？”</p>
洛苏淡淡道：“为什么不会呢？</p>
西域的这个素王神庙，可是很不一般的。</p>
在西域这种四通八达的所在，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我来到西域才多久，就已经有无数的想法。</p>
神庙在西域待了这么久，思想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p>
尤其是现在的神庙，没有真正的神庙军，也没有洛氏主持，变质不是正常的吗？</p>
况且神庙就算是给西突厥加冕，但结果的确是不错，我看西突厥的高层虽然没有汉化，但已经诸夏化了。</p>
再过几十年，这些突厥人就只知道素王，不知道长生天，说着雅语，读着经书，敬拜着素王，和这些已经诸夏化数百年的西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p>
诸夏化和汉化，还不能彻底的化为等号，如果单纯汉化的话，实际上就连洛氏也没有做到，毕竟洛氏还有不少上古残留的习惯。</p>
西域这里的文化更是和中原多有不同，可以说是另外一个走向的诸夏。</p>
洛玄夜则冷声问道：“老祖宗，如果这些突厥人不愿意改变呢？他们手里毕竟握着刀剑，谁能逼迫他们改变呢？仅仅依靠神庙的加冕吗？”</p>
洛苏闻言大笑出声道：“阿夜，谁告诉你突厥人手里的刀剑更加锋利了？</p>
仅仅进入西域短短时间，我就知道，那个神庙的号召力极强，甚至能发动圣战，之所以没有发动，不过是因为和突厥人达成了合作。</p>
否则西域就要血流成河，没人愿意去拼，神庙和突厥王庭之间，一定是合作关系，神庙借着突厥王庭达成自己的目的。</p>
我猜测是神庙想要整合西域信仰，将那些杂乱的信仰都消灭掉，不过到底是什么情况，还需要到神临城看一下。”</p>
神临城本就是三人这一次的目的地之一。</p>
“老祖宗，要去和神庙的高层见面吗？”</p>
洛苏沉吟道：“神庙和江南洛氏不同，作为西域的联合统治者，其中的利益纠葛一定是极深的。</p>
如果神庙大祭司不靠谱的话，我们就不见，如果神庙大祭司是可以信任的话，我们再考虑一见。</p>
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内外一起使力，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神庙军，如果有中原王朝配合压迫西域，这种情况下，再从西域神庙内部施力，就能够顺利平稳接收整个神庙。</p>
这似乎是个相当庞大的体系，如果我们去重建的话，费时费力。”</p>
神庙当然是个相当庞大的体系，为了攫取权力，神庙的组织度远远比以前更强。</p>
摆在洛苏三人面前的便是神庙的具体情况，这些情况都是公开的，只不过神临城中更清楚。</p>
神庙最高统治者是大祭司，这个职位把持在三大家族手中，这三大家族是当初洛珈蓝的女儿的三个孩子，有洛氏的血统。</p>
大祭司之位就在这三个家族中选择。</p>
在大祭司之下权力最高的就是神庙军统领，现在的神庙军自然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庙军，而是一种类似于禁卫军的军队。</p>
再之下的就是洛神大祭司，是神庙大祭司的副手。</p>
再之下就是五大祭司，分别负责西域一部分，这八个人就是神庙最高层，大部分神庙事务都由他们来决定。</p>
这种体制就已经颇有政治制度的意味，从中也可以看出神庙现在的本质。</p>
洛玄镜和洛玄夜看罢之后，颇为感慨，“神庙的变化之大，简直有些不敢相认，这……”</p>
洛苏却感慨道：“当初保守派所担心的果然成真，素王神庙的信仰不再纯洁，不仅仅在教义上大量吸收了道佛的思想，在行事上也改变了当初的作风。</p>
但激进派恐怕也没有想到，矢志开拓的素王信仰，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p>
人是不能孤立于世界而存在，只要存在交流，就一定存在改变，就算是有祖宗保佑的洛氏，尚且如此，又何况一个远离家族两百年的神庙呢？</p>
这难道也是素王老祖宗的意思吗？</p>
在我降世之后，竟然将这么一个素王神庙送到我的面前。”</p>
洛玄镜和洛玄夜感觉自己似乎从老祖宗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丝兴奋和开心，他们同时认为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抬头望向洛苏，便见到洛苏脸上竟然真的露出了笑容。</p>
似乎是对现在的素王神庙情况很满意！</p>
洛玄镜迟疑问道：“老祖宗，您似乎很是开心？”</p>
洛苏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说道：“在我准备大刀阔斧的时候，一把只需要稍微磋磨就会变得极其锋利的刀，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我不应该开心吗？</p>
阿镜、阿夜，我感觉你们似乎对我有很深的误会。</p>
我很好奇，在历史上，在你们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p>
两人没想到洛苏竟然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来不及思考前面洛苏说的话。</p>
洛玄镜直接说道：“您是素王老祖宗周礼的捍卫者，您是邦周的保护者，您是古之贤臣的化身，无论是能力还是品德，都是上上之选。”</p>
洛玄夜接话道：“您是忠诚的典范，仁义的化身。”</p>
洛玄夜和洛玄镜有说不尽的溢美之词，但即便是这些溢美之词，也丝毫不能说出他们心中的万一，素王之后第一臣，就是先祖文公。</p>
洛苏听着这些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p>
他负手望着青天，神情平淡道：“你们可还记得，我是家族第一个非嫡长子继位的家主。</p>
我捍卫礼法，因为礼法有利于天下，我保护邦周，因为邦周对家族有益，我忠诚、仁义、有崇高的品德，因为我是素王的子孙。</p>
但我从不曾因为这些而束缚我自己，我是究极的实用主义。</p>
我曾经在邦周时期，就准备大刀阔斧的改革周礼制度，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那些制度的弊端，数百年后的弊端。</p>
但最终我发现不可能。</p>
于是我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去加强捍卫它，这就叫做因势而变。</p>
在汉朝洛氏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度，是因为汉朝需要这个来稳定。</p>
但我认为新朝不需要，因为新朝不需要稳定，因为我不需要一个稳定的、死气沉沉的、只能不断内卷的帝国。</p>
所以我说要废除嫡长子继承制度。</p>
礼法？</p>
周礼？</p>
规矩？</p>
这些都不在我的考虑之中，如果它不符合我，那它就该结束掉。”</p>
这些颇为霸道的言语让两人再次震惊，越和这位老祖宗接触，就越觉得文公能取得那些成就，和运气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文公个人能力过于逆天。</p>
洛玄镜震惊的说道：“但是老祖宗，族中有一句古话叫做，规矩是保护我们的，当践踏规矩的时候，我们就岌岌可危了。</p>
这……</p>
这真的可以大肆改变吗？”</p>
洛苏望向两人，朗声笑道：“还记得我在洛阳的时候和你们说过的话吗？</p>
规矩的改变，不是让你直接破坏它，除非你能力代表新的势力，就比如那些士人取代卿大夫。</p>
如果不能的话，那就要去发展它，然后让它走向反面，这就是正确的改革！</p>
我一直都在说一件事。</p>
我降世而来，不是为了再创造一个汉朝那样的盛世，我所要做的，是打破从前的一切，从秦汉那种模式的帝国中，挣脱出来。</p>
所以我不急着入仕，我不急着去改变隋朝的那些弊病。</p>
我游历四方，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无穷远处。</p>
我在草原有了一些感悟，我在西域有了极大的收获，这些都将会化作我的资粮。</p>
我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残缺蓝图，我已经大概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了。</p>
现在所需要的就是继续去填充我这个蓝图，不仅仅诸夏要随着我的想法而改变，洛氏也要随着我的想法而改变。”</p>
洛苏的声音很高，很坚决。</p>
他是洛氏最高的那个人，他的话对洛氏来说就是旨意。</p>
他是唯一能够挽救洛氏逐渐走向衰败的那个人。</p>
而且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方法！</p>
————</p>
从东汉崩裂到隋朝建立的这一段大分裂时间中，诸夏内部的文化迎来了蓬勃的发展和融合，宗教势力迎来了黄金期，尤其是在宗教氛围本就浓厚的西域，各种思想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但所有宗教思想的最顶端，是素王神庙这颗明珠。</p>
直到洛氏重返西域前，所有人都未曾知晓，在往后的岁月中，它将拥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玄门”。——《玄门史略》</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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