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宴上的人便少了许多,就是臣子也是一些亲近的,比如崔左丞,比如靖国公。秦王被唤去暖阁时,难免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当时萧言舟并未看见自己,那美人……未必就敢说出来。就是说出来了也无妨,难道萧言舟还会为了她在明面上与自己过不去吗?如是想着,秦王很是坦然地跟随传话的太监去了暖阁。萧言舟带着谢蘅芜出现时,殿中静了一瞬,又纷纷行礼。在场之人神色各异。今夜之事实在太奇怪,先是皇帝忽然回宫,后又是后妃直呼名讳被带走,两人一同消失了那么久,现在又没事人般出现。崔太后已经称乏离开了,也不知是真的乏累,还是心虚不想对上萧言舟。守岁宴的人本就少,加之有萧言舟在,本该热闹的除夕此时却有些氛围诡异。幸而宫人及时入内,禀话称该放灯了。帝王起身离席,其余人自然也纷纷跟随。这一段时间烟火一直不曾停息,加之临近子时,宫外也放起了烟火,混杂在一起,当真热闹非凡。遥遥地,还能看见漆黑夜幕上点点灯火飞起。北姜新年习俗,除夕夜放灯,保佑天遂人愿,诸事顺遂。雪依旧未停,尽管有宫人执伞,但雪粒还是不可避免地飞入伞下,沾在发上。其余人已拿着笔开始写下心愿,只有萧言舟还未动。谢蘅芜站在他身边,分神看向旁人。靖国公夫妇果然情好,两人互相推让一阵,最后各自写了一句话,将灯放起。其余人她也不敢兴趣,目光便又落回赵全手中捧着的灯。这盏灯精致无比,上头绘着栩栩如生的飞鸟虫鱼,纸张薄如蝉翼。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萧言舟低眸:“你想许愿?”“陛下没有心愿吗?”“若是这样便能实现愿望,还要孤这个皇帝做什么。”萧言舟说着,利落分明的侧脸在雪光与烟火下明灭,看起来很是冷酷无情。也是,看他这幅模样,想来也从来不参与放灯。但如此精巧的灯不放,又有些可惜。谢蘅芜见其余人都还在写字,便悄悄伸手,试探着握住了萧言舟袖下的手掌。他的手很凉,但谢蘅芜一直捂着暖炉,手自是温暖的。萧言舟一怔,眉头皱了皱。“陛下没有心愿,妾身却是有的。”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妾身希望陛下日后顺心如意,平安顺遂。”她的心愿是关于他的,着实令他意外。萧言舟抬眉:“孤顺心如意?那你可曾想过,你会变成亡国之人?”谢蘅芜也没想到,萧言舟会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野心。其实谁不知道呢,南北两国之战在所难免,可在一切发生之前,所有人都不会捅破表面那层脆弱的和平。她眉眼软下,和和气气道:“那陛下是否听闻,说出来的心愿也是不会灵验的?”萧言舟顿了顿,嗤笑:“你在心里骂孤是不是?”谢蘅芜低眸:“妾身不敢。”萧言舟哼了一声,但听起来还挺愉悦。赵全看着萧言舟似是心情不错,便上前问:“陛下可要放灯?”萧言舟颔首,看向身侧人随意道:“让她替孤写。”谢蘅芜抬眉:“我?”萧言舟微抬下颌:“怎么,不愿意?”“陛下就不怕妾身这位‘亡国人’咒您吗?”“孤倒要看看,所谓天命,是否真如所言那般不可撼动。”萧言舟似笑非笑,说出的话自是一贯的倨傲狂妄。赵全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又有些胆战心惊。什么……什么啊?宸妃在与陛下打什么哑谜?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大逆不道?“那便由妾身来写吧。”谢蘅芜笑盈盈向他一福身,上前接过赵全递来的纸笔。萧言舟没有跟上,立在原处看她写。这段距离,他并不能看清她写的内容,倒是能隐约看出字迹还算清秀。片刻后,谢蘅芜将纸条折叠,放入灯里,等着赵全将灯放飞。萧言舟也没问谢蘅芜写了什么内容,这时霍珩来报:“陛下,秦王在暖阁等了许久了。”“嗯。”萧言舟点了点头,看她一眼,“你在这里等孤。”谢蘅芜正仰头看着那盏自己的灯晃晃悠悠飞上天,隐约听见了“秦王”二字。她担忧看去:“陛下?”萧言舟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长腿一迈,转身走向暖阁。--暖阁有三层,三层只有皇亲国戚可入内,先前因为王莹儿的身份缘故,谢蘅芜也只能跟着她去二层。秦王自然是待在第三层里。他在暖阁等了很久了。从一开始的无所谓等到急躁,他在里头踱来踱去,最后忍不住让门口的宫人去打探。终于,宫人回来复命称,陛下正往这边来。秦王长出一气,直到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才慢悠悠站了起来。门开启的那一瞬间,外头的寒气随着萧言舟一同入内。许是秦王自己心虚作祟,他怵了一下,觉得此时进来的萧言舟像是恶鬼一般。但其实也很像。萧言舟脸色阴沉,微垂着眼,长睫掩在目前,衬得眼里一点白色也无,仿佛深渊一般浓黑。而其一身玄衣,又与外头热闹喜庆的声响格格不入。秦王定了定神,还算镇定地行过一礼,问道:“不知陛下邀请臣来此,可是有要事?”“嗯。”萧言舟一边慢吞吞靠近他,一边缓缓道,“孤的确有事找你。”“孤出宫几日,想了许多事。”他在秦王跟前停下,毫不收敛周身威压:“孤与二哥本是兄弟,但这几年,似乎这手足之情疏淡了许多,二哥是否心生怨怼?”秦王心说谁与你这疯子做兄弟。但他面上仍恭敬,呵呵笑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臣不曾怨怼陛下。”“但孤也的确许久不曾关心二哥了,”萧言舟自顾自说道,“孤不在时,都不知道二哥做了什么,二哥可愿说与孤听?”一字一句,尽是敲在秦王心头。他喉头一紧,旋即若无其事道:“多谢陛下关心,只是臣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在府中陪一陪王妃罢了。”“是吗?”萧言舟的声音骤然扬起,难以言说的危险。秦王心头发颤,却仍嘴硬:“是。”他是万万不敢说自己与崔太后联络,又做下今夜之事的。觊觎后妃,换做任何一位皇帝,他都不会有好下场。萧言舟轻哼一声,负手往外走。暖阁三层外有一个平台,可以俯瞰整座皇宫。秦王不明所以,跟上了萧言舟。外头寒风凛冽,加上是在高处,寒意更是渗入骨髓般。秦王不由缩了缩脖子。“过来。”萧言舟站在阑槛前背对着他,冷声发令。秦王依言走到他身侧,却见萧言舟往后退了几步,半个身子没入阴影中。秦王心头陡然升起不祥预感。还不等他问什么,萧言舟便抬腿在他臀上狠狠一踢,直接将人从暖阁上踹了下去。嘭的落地声惊扰了华仪殿前众人。谢蘅芜若有所感,在其他人还在茫然张望时,先行望向了暖阁。便见一道与萧言舟极像的身形自三层跳下。她的心倏忽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又想到萧言舟还带着自己跳过钟楼,这点高度应当无妨。心里如此想着,她还是往暖阁走了几步。大概是注意到她的动作,其他人也纷纷往暖阁望去。便见薄薄的积雪上躺着一人,而方才消失的帝王出现在躺着的人身旁。由于事出突然,秦王还来不及反应就落地了。若非有一层薄薄积雪缓冲。只怕伤势还要再重。萧言舟冷脸提起秦王后领,又往地上狠狠一砸。猩红鲜血在雪地上格外醒目,平添一分令人胆颤的喜庆。他眸中渐渐染上赤红,阴恻恻道:“孤的宝贝,你也敢碰?”--那厢谢蘅芜一目不错瞧着,认了出来。那是秦王的衣服。后头不知是谁也认了出来,惊恐道:“那不是秦王吗?”众人纷纷倒抽一气,可在那里的是萧言舟,无人敢上前去阻止。便眼睁睁看着萧言舟砸过几下秦王之后,抬起长腿踩在了秦王后背,狠狠一碾。由于所有人都在震惊中,华仪殿外异常安静。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清晰传来,谢蘅芜听得分明,身后有女眷惊叫一声,晕了过去。这厢华仪殿也陷入了混乱。梨落有些害怕地拉住谢蘅芜衣袖:“娘娘,我们回去吧?”谢蘅芜心里此时异常复杂。见过萧言舟杀人是一回事,见他折磨人又是一回事。何况他好像……还是为了自己?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顿了顿,还是往前走去。梨落在身后唤她,见叫不住她,也只得跟上去。--秦王从三层跌下,又被萧言舟踩断了脊柱,不死也成了残废。他本已经痛晕过去,又被萧言舟弄醒。为防止他乱说和自尽,萧言舟还很是“贴心”地卸了他的下巴。此时秦王被萧言舟的输入的一缕真气吊住性命,原本还算儒雅的脸已然血肉模糊,怨毒又恐惧地盯着他。大概是听到身后脚步声,萧言舟回眸看过来。他身上不染片雪,脚边趴着的人却狼狈不堪,加上雪地上洇开的鲜血,看起来胜似阎罗。“陛下……”谢蘅芜轻声唤道。萧言舟不言不语看了她半晌,似是方才辨认出她:“过来。”谢蘅芜不敢不从,乖巧地走到他身旁。这一靠近,秦王惨状就更清晰了。谢蘅芜眯了眯眼,还是不太敢直接看这血腥的场景。“他哪只手碰了你?”谢蘅芜迟疑着,轻轻道:“……都。”便听身旁男人冷笑一声。他只是抬手向下一压,谢蘅芜又听见了那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秦王双手都被碾碎,他痛极,却没有气力叫喊,想晕过去却又被萧言舟阻止,不得不清醒着忍痛。这实在是极大的折磨。谢蘅芜忽然有些心悸。看见秦王如此,说不痛快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觉得后怕。他固然对自己不错,却也是……也是十足的暴君。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皇宫,他会如何?谢蘅芜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怎么,怕了?”萧言舟做着可怖的事情,声音听起来却异常平静。她抬头,撞进萧言舟猩红双眼。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眼下萧言舟待她特殊,如果此时她选择掉几滴眼泪,说一声怕,想来萧言舟对她的另眼相待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是一个及时止损的法子,如果……她还想离开。谢蘅芜檀口轻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她忽然又想到了。除了那些主使,没有人会知道萧言舟为何今晚在众目睽睽下对秦王发难。所有骂名,都由他一力承担。就算这其中有萧言舟的私心,但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大可做得体面隐晦,全身而退。为了她如此,显然不值得。谢蘅芜这短暂的十几年里,还不曾有人为她做过不值得的事。他是第一个。谢蘅芜眨一眨眼,眸底平静下来。及时止损……她也不是非要及时止损。萧言舟一言不发等她回应,雪一直未停,落在身上,凉意不断渗入。他等得越久,便越觉得冷。何必自取其辱。就在他如是想着收回视线时,人却被扑了一下。这股力道并不大,萧言舟却一趔趄。谢蘅芜自后抱住了他。
第三十章 孤的宝贝,你也敢碰?(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