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萧言舟缓缓收紧了掌心。</p>
一些碎片扎进了皮肉,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一般,蜷掌一捏,深深将那些碎片碾为齑粉。</p>
猩红的血顺着手掌淌下,滴答滴答没入地毯之中。</p>
他张开手掌,垂眸看了一眼。</p>
只有疼痛还能让萧言舟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世间。</p>
当初将何安绑来,他说出的只言片语,已经令萧言舟有了些猜想。</p>
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相信罢了。</p>
可笑与崔氏都已然到了这般田地,他竟然还对她抱有幻想。</p>
真是令人恶心的本能。</p>
萧言舟深吸一气,压制住了体内翻涌的气血,漠着脸擦去了自嘴角淌下的血。</p>
窗外风声呼啸,萧言舟恍惚,想起多年以前他堪堪捡回一条命,被养在先帝宫中的时候。</p>
那日也是冬雷滚滚,天降大雨,风声呼啸中,皇帝寝宫内纱幔飞扬,一派鬼气森森与不详的安宁。</p>
他便躲在屏风后,亲眼看着崔氏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一滴不剩地灌入先帝口中。</p>
尽管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先帝饮下不久后便不住地口吐鲜血,一只手死死攥住崔氏的衣袖,口中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p>
崔氏那用云锦织就的衣袖上生生被扯得勾了丝。</p>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拂开先帝的手。</p>
当时先帝已近乎断气,而萧言舟本该躺在床上昏睡,是以崔氏并无避讳。</p>
“……陛下分明知道我与周郎将要定亲,却强要我入宫。”</p>
“父亲当然不会拒绝……我与周郎此生不复相见,全都拜陛下所赐。”</p>
“陛下圣恩浩荡,妾身受之有愧。今日,就让妾身亲自送陛下……上路。”</p>
隔着屏风,萧言舟看见先帝的手无力垂落。而他的“母亲”缓缓直起身,一步一顿,往外走去。</p>
随着雷声一同响起的,是殿外整齐的恸哭声。</p>
先帝身边那老太监声音尖利:</p>
“陛下——驾崩——!”</p>
萧言舟倚着屏风,最后一次流下眼泪。</p>
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死去的先帝。</p>
自他记事起,便觉崔氏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p>
亲近或是厌恶,都该有个态度。然而崔氏对待自己,却仿佛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p>
先帝的疼爱固然弥补了崔氏的淡漠带来的缺憾,但孩子天生就想亲近母亲。</p>
萧言舟从前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然而百般讨好,都换不来一个笑脸。</p>
直到那日……那日他终于明白,为何崔氏如此对待他。</p>
他根本就不是被崔氏期待的,或许于她而言,他的存在是莫大的羞辱。</p>
萧言舟恨崔氏,也恨造成这一切的先帝。</p>
但先帝已经死了,萧言舟与崔氏斗得死去活来,也不曾想过要杀了她。</p>
或许是在他心里,始终都还对崔氏有一丝渺茫的期待。</p>
掌心的刺痛似乎蔓延到了头脑中,萧言舟闭了闭眼,自嘲般轻笑一声。</p>
而今他才知道,崔氏竟是如此恨他。</p>
恨到想杀了他。</p>
许久不曾犯的头疼再一次席卷而来,像是有一把钝刀生生将他劈开,还来回磋磨着。</p>
萧言舟目中尽数染红,挥手一拍,强劲的掌风将殿内灯烛尽数熄灭,上首皇座生生被拍碎。</p>
巨大的声音传出殿外,紫宸宫众人纷纷一震。</p>
众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想这么多安生时日过去,陛下怎么又疯了?</p>
赵全急匆匆回来,正好听到那一声。</p>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p>
这分明是陛下又发病了。</p>
以往陛下发病,不是折磨别人就是折磨自己。眼下紫宸宫的人都还好好的,那么显然是在折磨自己了。</p>
赵全心头一紧,忙问方才还有谁进去过。</p>
得知只有周启时,赵全心头蒙上不安阴影。</p>
直觉告诉他,如果周启今日前来只是与陛下说明头疾的事,陛下完全不可能动这样大的怒。</p>
周启所说的事情,多半还牵涉了另外的人。</p>
是……寿安宫的那位吗?</p>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遭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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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大风将未闭紧的窗子吹得框框作响,梨落赶紧上前将窗关紧,小声埋怨道:</p>
“这几日都是什么鬼天气,又是打雷又是刮风的。”</p>
谢蘅芜懒洋洋地抬了眼皮瞧一眼,思绪有些飘忽。方才窗子作响时,竟以为是萧言舟来了。</p>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p>
谢蘅芜自己轻笑一声,翻页的手指顿了一顿。</p>
难言的不安弥漫在心头,她索性起身,推门往殿外走去。</p>
“诶,娘娘去哪儿啊!”</p>
梨落方才关紧了窗,见此情形赶紧带上披风追了出去。</p>
谢蘅芜刚踏出几步,就被风吹迷了眼。</p>
凛冽寒风像刀子一般,狠狠划在身上。</p>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本该值守在宫门口的羽林卫,此时却一个都没见着。</p>
“娘娘出来做什么?”</p>
梨落说着,将披风披到了谢蘅芜身上。</p>
她身上一沉,勉强将那刺骨寒风挡去了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