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虚惊一场(1 / 1)

七月流火,心星在卯,一个多月的光景转瞬即过。

天地间的热气开始缓缓消退,逐渐凉爽起来的天气仿佛昭示着登云山最难熬的日子同样也已经过去。

黄则礼到底只是个小角色,他的死只是让黄县和登州上下之间多了几道公文来往,并未掀起太大的余波。毕竟现在地方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跟着朝中的蔡太师一起粉饰太平,这是总基调和大方向,似登云山这般的小股贼寇,打破个把村落,杀了些许土财主,这种不起眼的小事要愣是往上报,岂不是明摆着和蔡太师唱反调么?

至于出兵剿匪,安靖地方,那更是笑话。

当今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主官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出动军队。整个大宋朝,除了边关之地,能调动当地驻军最次也得知州这一级别的官员才可,这还是小股军队调动,人数一旦上千,就要惊动路一级安抚使和经略使,再往上就要获得枢密院,甚至宋徽宗本人的首肯。

如此大动干戈,即便出兵胜利了,那么作为发起人,你的上级和朝堂诸公,对你的第一印象也是为官不力,导致地方不靖,民生不安,升迁考核也就别想落得好。如果不胜,那乐子就更大了,贬官落罪,刺配流放也只是等闲。

所以徽宗一朝,官员们深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捂着的绝不公开这一为官之道。对于黄县知县,登州知州等地方官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漫山遍野地寻摸辖区内的道士,将那些惯会装神弄鬼的法师们一股脑地送到汴京左右街道录院讲习科道声赞规仪(注1),好生伺候道君皇帝开心才是正事,其他的还是先放一放,等下一任倒霉鬼来了再说吧。

可怜邹润哪知内里关窍,他和邹渊杨林邓飞四人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邹润天天厉兵秣马,加固寨墙,修筑防御工事,直将整个登云山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漫山的喽啰被训得死去活来,生怕哪天大宋禁军就要杀将过来。

可等了一个多月,只见到黄县县城外贴了一张安民告示,无非是告诫沿海村户,要小心海贼上岸抢掠之事。

没错,黄县和登州对黄则礼一事的最终定性就是“海贼上岸,饱掠而去,不知踪迹云云……”这里面少不得有登州王孔目(注1)的手笔,他是积年老吏,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

“海贼上岸”,说明这和地方官无关,这是平海军清剿海盗无力,导致他们上岸来烧杀抢虐;“饱掠而去”,说明这只是偶然性发生事件,完全是贼人突发起意,而不是黄县防备空虚造成;“不知踪迹云云”,这里面的门道就更大了,这说明海贼已经跑远了,俺们就是想缉拿凶手也缉拿不上,恁要是问罪还是去找平海军的那帮丘八吧,海面上的事归他们管!

王孔目妙笔生花,一纸公文将此案手尾做得干净利索,一应罪责推得干干净净,那黄县知县登州知州看了无不大喜,都称赞王孔目“果有大才,堪当大任”,可把这厮美的屁股差点翘上天去。

当这些消息传到邹润耳朵里时,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该开心的是,此乃虚惊一场,刚刚起步的登云山又迎来了一波安静发育的宝贵时机。不无伤心的是,就是这帮家伙的骚操作,让他知道了靖康之耻为何来得那么猛烈。

不管怎么说,达摩克斯之剑已经撤去,也该放松放松,一张一弛才是正道。

是夜,登云山再度兴起一场大宴,除了山寨各处轮值把守的喽啰,其余人等欢聚一堂,在一丛丛篝火的映照下,开怀畅饮。后山的伙房里,流水价一般往这里传送着煮好的嫩鸡肥鸭,大块的猪肉羊肉论盆上,要不是邹润不准杀牛,照着眼下这股气氛,少不得还要放翻一头牛来助助兴。

“来来来,我先敬叔叔,还有二位哥哥们一碗。二位哥哥自打上山后,便没过上安生日子,整日里被我使唤的团团转,我心里愧疚得紧,这一碗,我先干为敬!”

聚义厅上,邹润感慨莫名,举起黑陶酒碗,一饮而尽。邹渊紧随其后,嚷嚷着也要敬一碗。

“这段日子,多亏了两位兄弟帮衬,给山寨买了三十多匹好马,连盔甲都从辽国那边弄了十来套。虽说官军没来,但就凭这些东西,俺敢放出话去,即便些软脚虾来了,也奈何俺登云山不得!话不多说,俺也先干为敬!”

邹渊是打心底里佩服邹润邀请杨林邓飞二人上山这一决策。

这二人在辽国那边厮混得极熟,马匹就算了,就连盔甲这类军国重器都能弄得来,如此一来,登云山战力翻了三番还不止,他岂能不开心呢。

邹润邹渊的轮番敬酒,将杨林邓飞的情绪也都调动起来,杨林站起身来,郑重的回应道:

“寨主和邹头领切莫如此,都是一家兄弟,说甚么劳苦。说到底还是寨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不是寨主放心将两千贯的巨款交给俺一介新上山之人,俺空着手去蓟州,如何能弄这些马匹军器?寨主以心和俺们结交,俺们自当奋力效死!”

北宋马匹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尤其是战马,其品质越靠近西北之地越好,价格也越高。杨林从登州乘船到辽国买马,相当于直接到厂家拿货,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而且海路运输成本更低,所以每匹战马的价格只有花了不到四十贯。至于盔甲,则是从黑市上弄来的,价格有些虚高,辽甲的质量远远赶不上宋甲,一副铁甲居然也要价四十贯,这让杨林有点遗憾,认为是自己办事不力,浪费了山寨公款。

“杨林哥哥说的是,寨主就好似那秦王李世民一般,气度过人,轻财重义,直用心来待俺们。那三十多匹马一到山上,就尽数拨给了俺,如此信重,俺恨不得真个有官军来犯,好歹叫寨主和哥哥看看俺火眼狻猊的本事和心意!”

杨林劳苦功高,邓飞也不甘示弱,他红着眼眶,将胸脯拍得山响,诉说着心中的报效之情。邹润连道言重,去请他们坐下,又捧起酒坛,从上到下给三人斟满了酒。

“一家人休说两家话,既上得山来,便是上天赐与的缘分,兄弟之间不可不珍重情谊。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俺们并肩前行,生死与共,俺邹润虽不才,但是好歹要领着兄弟们干出一番事业!”

“好!跟着寨主干出一番事业!来!大家一起干了!”

“干!!!”

“干!!!”

伴随着邹渊扯着嗓子吼起来,全场的喽啰们都红着脸,高高举起酒碗,跟随邹润一起饮下了这碗寓意美好,情深义重的美酒。

喝完这碗,桌边服侍的喽啰还欲再倒,邹润却一把拦住。“肉还可以再吃,酒却不能再用了。”

“这是为何?寨主向来海量,今日不过才饮些许,如何就不饮了?”邓飞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