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同去东京(1 / 1)

“上命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唯独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皇纲,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处避难,说来已流落江湖近两年矣……”

此一段心酸往事,勾得堂堂青面兽泪洒当堂。将门出身,名门之后,又有一身本事,可偏偏处处受制,每每不顺,杨志一经想起,就悲愤不能自抑。

邹润是一个合格的听众,虽然他并不认同杨志的某些观点,但却不发一言,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知道,似这一类人,心中背负了太多,却又良心未泯,在这黑暗世道和混沌官场是无论如何也混迹不开的,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只要他还尚存一丝良心,不知道同流合污,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到动情处,杨志捧起桌上酒坛,不顾礼仪,仰起下巴,直接对着酒坛痛饮,仿佛只要如此,那甘冽的酒水就能浇灭心中的不屈之火。如此豪放的做派,本是伤心之举,却无意间博了个满堂喝彩。

阮小二阮小五在桌边猛拍大腿,阮小五更是热烈的回应道:“制使好生豪气!这才是我等好汉做派,要依着我说,那劳什子花石纲害得多少民户毁家拆屋,俺虽身在这京东梁山泊,但也闻得那江南逃难来的百姓,无不是口中骂声一片,这等祸国殃民的物什失陷了,于国于民,也未得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杨志猛地将酒坛顿在桌子上,咚地一声闷响,打断了阮小五的话语,他脸上浮现出一股神圣的光辉,竭力摆出了威严的态势,打算向这位一身鱼腥味的绿林草莽讲明其中的大义所在。

“那是皇纲!乃是皇命!是当今圣上派下来的差遣!那是……”

杨志须发皆张,声若巨雷,残余的酒水从胡须一路流到颈脖,继而浸湿了占满了征尘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猛地,邹润出声了。

“那是制使的前程。”

“那是制使重耀门楣的所在。”

“……但那也是江南百姓的膏血……”

还有一句,邹润藏在了心里,不曾说出口——“那更是这个帝国飞快消逝的国运……”

但是即便如此,一句百姓膏血,便堵得杨志如鲠在喉,面色通红,阮小二闻言“嘁”了一声,不屑的从嘴里吐出一根鸡骨头。

一直低调无语的朱贵也在末座上报以轻声嗤笑。

即便曾经同为禁军中一员的林冲也很难感同身受,说到底,花石纲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说是臭大街都不为过,满天下,不管文人武将,抑或者普通百姓,富户豪绅,都对此没一句好话。

哪怕是身为受益者的宋徽宗赵佶,也曾多次良心发现后下诏要求罢免花石纲,但是每每过不了多久就又故态复萌,这种明发天下的诏令,在这位擅长艺术的道君嘴里,就跟说着玩一样。

杨志终于坐下了,他可以说出去一万种不重复的理由来证明花石纲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重要性,但是他终究绕不过自己的良心,押运途中,江南道上百姓流离失所,许多富户都因此家破人亡,这些都是他亲眼目睹,他没法狡辩……

“洒家……洒家只是一个武人……只知听命行事……”

好在邹润并未再说出什么,他转移了话题。

“前事不必再提,未知制使后续如何打算?”

杨志闻言,眼神里多了些光彩,精神稍作振奋。“今闻官家大赦天下,洒家身上的罪过已消,辛苦收得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

林冲张了张嘴,几度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无声的拿起酒碗,权且将白水当做烈酒,一饮而尽,怅然若失。

阮小二一脸玩味,不欲和这位官迷搭话,自斟自饮,只顾挑些肉菜来吃。朱贵看了一眼上首端坐的邹润,暗暗揣摩这位寨主的心思,猜想寨主定有邀请杨志入伙之意,细思片刻,鼓起勇气尝试着说道:

“制使在上,非是小人说嘴。这枢密院现今童贯掌权,那殿帅府又是高俅坐堂,似此二人,皆是远贤良,亲小人的货色,向来非金银不开眼,非自己人而不用。制使此番前去,前途未必明朗,不若留在梁……”

朱贵嘴里“山”字还未出口,杨志勃然作色,对于此刻重燃复职之心的他来说,上山为匪,非死不能,杨家将门的名声,不容任何人玷污。

他当即就要厉声呵斥,可冷不防邹润却出手拉住了他。

“朱头领酒后戏言,不必当真。制使且坐,明日邹某依照约定,奉还行李,礼送下山。”

“只是有邹某有一事所托,还望制使能够应允。”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旱地忽律,杨志对年纪轻轻地邹润却莫名存着几丝敬畏,他总是隐约感觉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有种能看破他内心的古怪感觉。

杨志乖觉地回应道:“寨主有事但讲无妨,洒家力有能及之处,自当尽力而为。”

谁言关西汉子朴实没有心机?杨志这个地地道道的关西人就知道在话里预留几分余地。

邹润权当没听懂话外之音,开门见山的说道:

“明日邹某欲与制使同去东京一遭,路上还请多加照应。”

魂飞天外的林冲心有所感,猛地顿住,张口结舌,满腹话语涌上喉头。

邹润淡然一笑,对着林冲说道:“我既尊教头为兄,自然没有眼睁睁看着嫂嫂在东京城里受那高衙内骚扰的道理。兄长,非是小弟挑理,这件事上你须做得错了。”

“那高衙内混名花花太岁,你若不写那一纸休书,他须要估计几分颜面名声,做事还不敢相逼太甚。你当初那一纸休书写下来,虽是全了你自己个大丈夫的名声,可……可却陷得嫂嫂苦矣……”

一语惊醒梦中人!

“砰”的一声!

林冲手中酒碗怦然坠地,脆弱的黑陶粗瓷大碗,在地上摔做四分五裂。这道声响在喧闹的大堂之上并未引人注目,但却彰显了这位豹子头内心的失态。

“娘……娘子……”

“林冲……林冲真的做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