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却是何人?这手帕如何在你这里?”
林娘子终于魂归躯壳,眼神清明,不复刚才那副失魂心死的模样。张教头见状喜极而泣,却还是道:
“孩儿莫要无礼,这位乃是江湖上的邹润寨主,你的夫君林冲眼下就在他的梁山山寨上。我儿啊,林冲写信要取你去济州梁山泊啊。”
张教头话语未落,林娘子就泪若泉涌,泣不成声,前一刻她还以为自己和夫君要天人永隔,故而心生死志。这一刻却奇迹顿生,久不见音信的林冲居然传来音讯,而且还一反常态,不再害怕连累自己,反而直言要取她去济州团聚。
眼前的世界仿佛刹那间便有了光彩,林娘子又从邹润处讨来书信,就着灯烛微光,一字一句,看个真切,这才知道林冲的遭遇,方知邹润的偌大恩德。
看着身前这位堪称水浒中最令人痛心的女子,邹润感叹不已。
林冲上辈子是积了多大功德,才取了这位好妻子。这位林娘子人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性格也很好,与林冲结婚三载,“未曾红面赤,半点相争”,是典型的居家过日子的好媳妇,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是典型的相夫教子的贤内助;她外柔内刚,面对强势淫威,不屈不挠,据理抗争,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是典型的不为权贵折腰的烈女子。
天下有权有势者不知凡几,大富大贵者车载斗量,但是天底下又有几个男子有幸能得遇如此奇女子?
有道是: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面对功名富贵尽废,生死前程未卜的林冲,林娘子依旧不离不弃,面对林冲狠心写下的休书,林娘子更是哭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死活不依,后来面对高衙内的侵害更是以死明志。
前世每每读到此处,邹润总是抚卷叹息,不能自己。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来此一遭,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搭救林娘子,改写他原著中令人不忿的悲惨命运就是其中一件!
收回翻飞的思绪,看着众人还没回过神,兀自沉浸在大喜大悲中,邹润微微咳嗽一声,将众人注意力打断。
“咳咳,那个……张教头,嫂嫂,此时还不是尽情欢喜的时候。虽是已知林教头现在梁山等候,但眼下尊府上下被高衙内那厮使人看着,鲁大师眼下又被通缉,我们这一伙人若轻易想出城去,也不能够。来此之前,我和鲁大师商议计较过,想出了一条计策,不过却需要委屈二位配合一二……”
张教头闻言连忙表态。
“邹寨主便请直言,我等一家若还留在东京,迟早叫那高衙内逼死,既然我女婿上了梁山,老汉一家少不得也要投到恁麾下,莫看我老,我也还使得动枪,舞得动……咳咳!!”
最后一个刀字还未说出口,却是触发了张教头原本的病情,他当即咳嗽不已,林娘子和锦儿赶忙上前抚背顺气,却不妨叫张教头一把推开。
“咳咳!不妨事!我还未老得提不动刀,邹寨主放心,老汉绝不拖累你们,我自提一条枪,便是杀,也要保着你们杀出东京城,只是我女儿和这个义女锦儿,便要托付给你们了。”
邹润听出话外之意,连忙解释,“张教头误会了,邹某之计策不是硬碰硬之计,而是如此这般……”
听完邹润的计策,林娘子脸颊一红,女使锦儿直吐舌头,张教头到底年长见识多,考虑得也广,只见他沉声说道:
“感承邹寨主深情厚谊,别个听了高俅殿帅府太尉的名头都是如遇蛇蝎,退避三舍还犹恐不及,可邹寨主不仅冒着天大的干系先收留了我女婿林冲,后又孤身犯险来东京襄助我等一家老小,内中情谊便是我等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但此计好用虽是好用,可其中后果不知邹寨主是否深思过?万一真个激怒了高俅,须不是耍处,数万大军顷刻可杀到梁山,端的非同小可,小老儿还请邹寨主三思,若为我一家老小便连累邹寨主偌大山寨,小老儿端的过意不去,此亦非大丈夫所为。”
张教头是个十足的厚道人,他以为邹润年少轻狂,不知得罪高俅的厉害,故此将丑话说在前头。
面对屋内众人忐忑的眼光,邹润拉出一张凳子坐下,将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掸了掸下襟的灰尘,风轻云淡地抬头,回以诚挚的目光,认真地道:
“我虽年少,但执掌登云、梁山两寨,数千兄弟的身家性命系于一身,如何敢为一时激愤而置两寨兄弟于险地?只是我若这回怕了高俅,而舍了张教头一家,下回又怕了李太尉,又舍了另一位好汉,再来个什么马太尉牛太尉,我此次次缩头,个个不敢惹,那我还当甚么寨主?还不如回家去种地罢了。”
“踏上绿林道,就意味着要和朝廷作对,得罪的就是这满天下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开山立寨,不是请客吃饭,早晚有一天要和朝廷刀兵相见,越是如此,我等越要有道义在身。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只有一刻不停地帮助类似于林教头张教头这类人,才能聚起一干真正的好汉,我们大家的力量才会更强。而不是成日里畏畏缩缩,唯恐踢到铁板,那样即便能过上几天轻松日子,最终的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邹润此言发自肺腑,他很早就思考过这类问题,因为这是他发展道路上无法避免的一步。他此刻并不惧怕高俅会挟私报复,高俅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但是调兵的权限掌握在枢密院,那是童贯的禁脔。高俅名义上可以节制全部禁军(包括侍卫亲军),实际上主管的是训练、募兵和指挥作战等职事。
从这个层面上邹润断定,只要他不正儿八经地攻打州县,扯旗造反,高俅最多只能通过曲线救国的方式调动数千,最多不超过上万的人马来进攻自己,再多就需要童贯的首肯和批文。
童贯虽是一介宦官,但是他手握兵权,屡立战功,将桀骜不驯的西军拿捏得死死的,连宋徽宗赵佶也将其视为国之干城。高俅在他眼里只不过个弄臣,一个国家的资源终究是有限的,再加上赵佶又是个大把花钱的主,朝廷一年的军费就那么点,兀自不够童枢密在西边跟西夏对线换取战功,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梁山水泊,而批下来大规模的军费给高俅呢?
他童枢密一人执掌军权难道不好么?为什么要将资源倾斜给高俅?难道他得了失心疯,非要给他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在童贯没有实现自己封王的愿望前,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敢在军中跟他别苗头和抢夺话语权。就像蔡京,他将相权牢牢抓在手里,随意操作朝堂,连赵佶也只能无可奈何下了一道不准再弹劾太师的诏命(注1)。
在这种情况下,梁山有八百里水泊为屏障,登州东边就是无边大海,只要在起事的前期,自家水军足够坚挺,那么高俅即便费尽心思弄来几千上万兵马,只要没有大规模的朝廷水军助阵,邹润哪怕是赢不了,但也能潇洒跑路,这便是他的胆气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