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众人猝不及防,顿时大惊,争相询问何事。
那喽啰跪在堂下,就欲一一禀报,邹润开口喝住众人,镇静处之。先是命人取来温热酒水,让这位不远千里自登云山而来的好汉子,先喝了暖暖身子。
为人主者,自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风没骤起而泰然处之,哪怕事发突然,也不可自乱阵脚,短短一年的功夫,邹润已经将这一点做得很好。
这份处事不惊的气度,众人暗暗点头,钦佩不已,不愧为两寨共主。
那喽啰喝下酒水,活络气血,狠狠揉搓了几下紫棠色面皮,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慌忙放下酒碗,一五一十地说起原由。
原来在邹润离开登州以后,邹渊等人一面整顿登云山山寨,招兵买马,操练士卒。一面和杨林邓飞将砣矶岛基地打造得愈发兴盛,晒盐的产出日益稳定,渐渐盐货堆积,这时邹渊等想到了邹润出发前交代的事情。
于是乎备下牛羊酒礼,在一个隆冬之夜,悄悄摸到了距离登州城不远的一个热闹集镇。
这里便是母大虫孙二娘和小尉迟孙新所经营的酒店之处,他二人在这处人烟辐辏,买卖兴旺之地,明面上经营着一家酒店,暗地里干的实则是杀耕牛、开赌场、卖私酒的私商勾当。
这三项生意,除了开赌场以外,另外两项都是朝廷命令禁止的事体。孙新一家从事这门生意,自然少不了和绿林上的人物打交道,所以面临深夜携礼来访的邹渊,这对夫妇虽惊不慌,说来他们也早闻登云山好汉大名了。
少不得唤醒伙家,点亮灯烛,大碗筛酒,大块切肉,两厢坐下交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邹渊说起来意,言明奉寨主邹润之意,欲要合作销卖私盐。
有宋一代,国家的税收领域除了固定的农税以外,首重盐、茶、酒等税。登州靠海,朝廷派发的盐课极重,于是催生了私盐泛滥,大小文武官吏但凡有些权利和门路都想分润这条财路。甚至久而久之,按照各自实力的强弱,这些人身后都有一定的份额,也算私盐道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身为登州兵马提辖(注1)的孙立,本身阶官为从九品的承信郎,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入品官身,从身份上讲,比及一介吏员的王孔目和土财主毛太公要强得多,而且登州几番草寇临城都被他带兵打退,立有大功,按理说这份灰色产业中的收益多少得有他一份。
可无奈孙立原本是琼州人氏,世代从军,到他这一辈才调来登州驻扎,虽说升了军官,但说白了还是本地派系眼中的外地人,根基不稳,这登州大小官员总是有意无意地排挤他,谁又愿意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作为孙立的弟弟孙新,虽然并未踏足官场,但也熟知内情,所以当时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约好过几日再行商议,当夜痛饮散场不提。
邹渊前脚回了登云山,孙新后脚就到了自家哥哥住处,说起这事,孙立当时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上一任知州找了门路高升,眼下新知州未曾上任,只有通判代为主持政务,可包括这位通判在内,都知道机不可失,满城的官员都在想办法趁着这段空档期拓展财路,原有的秩序通通被打乱。
有道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孙立早就眼馋私盐买卖久矣,他向来热心仕途,不然也不会为了寻求晋升,远离故土,拖家带口,从海南一路跑到山东来。
常言道:千里当官只为财,现在自己成功从一名普通士兵成了有官身的官人,而且立下诸般功劳,孙立自认是到了享受劳动果实的时候了。更别说他的眼睛一直朝上看,还想着在有生之年更进一步,想要打破官场上升职的瓶颈,少不得要金山银海般花费,所以孙立当即首肯,示意孙新这门生意能做。
孙新这下再无顾忌,他本就嫌弃杀耕牛和卖私酒这类生意既不如卖私盐体面,更不及卖私盐来财,于是主动备下厚礼,和自家媳妇一起上了登云山探?。
上山一看,这二人大惊,只见登云山已有上千精壮喽啰,每日操练不息,更兼关隘严整,武备充足。后山仓库里,粮食和成袋的粗盐堆积如山,二人看得瞪圆了俩大眼珠子,都没想到登云山居然在邹润的手里生发得如此厉害,当即心服口服,当场达成合作。
就此,登云山的海盐打开了销路。
晒盐场出来的盐,品质更好,成本更低,售卖之初又特意比市价低了一两文,生意堪称火爆。成袋的海盐出去,成捆的铜钱回来,给邹润杨林邓飞三人笑的合不拢嘴,个个都在背后称赞邹润定是梦里遇见了财神爷。
等到阮小五阮小七到达登州时,邹润一伙早早地又添置了两艘大船,直给这两个嗜船如命的汉子欢喜的睡觉都恨不得躺在船上。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登云山的盐货大销,很快就被有心人就盯上了。
这有心人不是别个,正是蓄谋已久,包藏祸心的登州孔目王正和坐地户毛太公二人。
这二人当真好耐心,暗地里一番踅摸打探,知道了孙新顾大嫂身后有孙立撑腰,而孙立最近又立了不少功劳,风头正盛,便选择隐忍不发。可等到年后新任知州上任,这王正立刻带着从毛太公那里弄来的大笔财货搭上了这条线。一番表露忠心后,这新任知州也不是善茬,当即就决定要重整这登州城的各项秩序,尤其是地下私盐市场。
官场上的斗争向来不是明枪暗箭,直来直往,甚至不见一丝的烟火气。王知州想从私盐这口大锅里捞油水,自然不好打着缉捕私盐的名头下手。
那么如何敲打登州私盐市场上的各路牛鬼蛇神这项任务便交到了王正身上,也算这位知州对王正的考较。
王正身为一州孔目,奉承上意的本事炉火纯青,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而且极为明白分寸,他出手了。
但是出手的对象并不直接针对拥有官身的孙立,也非孙立的弟弟孙新和弟媳顾大嫂,而是和孙立有亲戚之名,却无亲戚之实的双头蛇解珍和双尾蝎解宝。
孙立孙新是亲兄弟,孙立、孙新的姑姑是解珍、解宝的母亲,也就是说孙立和解珍解宝是亲姑老表,实打实的真亲戚。可孙立此人,向来热心仕途,一心想着如何往上升,眼睛朝上看的人,自然不会在乎眼下的风景。
孙新就是看不惯自家哥哥这幅淡薄亲情的德行,对他为了升官抛弃了远在海南的老宅和祖宗坟茔这事一直颇有微词,更何况孙立平日里只在乎升官和发财,对亲情友情向来不假以辞色,于是放着城里现有的宅院不住,非要去城外做生意。
连亲弟弟都尚且这般,那身为姑表弟的解珍解宝自然也不愿捏着鼻子去和这位官架子十足的孙立表哥打交道。
可怜解珍解宝本性憨厚,终日以打猎为生,虽然有一身好本事,但是不善交际,心性单纯,从来没有过攀亲附贵的想法,可偏偏厄运临门。
这一日,乡间鼎鼎大名的毛太公,吩咐他儿子毛仲义上门找到这兄弟二人,说他们家山林里有猛虎为害,闻得他兄弟二人为登州猎户之首,特来相请,待剪除虎患之后以厚礼相酬。
解珍解宝自无不可,他二人没少猎过老虎,经验丰富,当即答应。
于是乎,原著中的故事再度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