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润堪称滑头,借着到砣矶岛视察的借口,掩邹渊的耳目,实际上他又在规划着下山一趟。
没错,他是向自家叔叔表示过最近不出远门,但是又没说不出近门。
莱州就在登州左近,不管是坐船还是骑马,往返也就两三天的功夫,这跟串门走亲戚能有啥区别?
所以第二天一早,邹润心安理得,大摇大摆的扔下一大堆头绪繁杂的人和事,带着二阮和一队随从,踏上了下山的路途。
去莱州之前还得先去一趟砣矶岛,离开岛屿这么久,是该回去看看了,他对岛上的防务和各项基础设施建设还是有点不放心。
根据线报,最近登州水军的动作越来越频繁,砣矶岛这个很早之前就被登州水军荒废的原驻军点,近来周遭海域频频有朝廷的战船现身。化妆成普通渔民的小喽啰报信说,那些战船上是挂的是平海军和澄海军的军旗。
“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砣矶岛上,双顶山头。
高耸的岗楼上,邹润手抚栏杆,望着远方云海相接、风波潮起的无垠大海,发出由衷的感叹。平海军和澄海军当真是挂在登云山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是阻碍登云山龙腾大海,驰骋八方的海上壁垒。
熟知后事的邹润知道,这两只军队忽然频繁动作,大概率是因为马植自辽国归宋,继而游说童贯和宋徽宗,向他们介绍了联金灭辽以图燕云十六州的宏伟计划。这件事在后世被称为海上之盟,而海上之盟的先决条件就是必须在绕过辽国的情况下,先找到一条海上联系金国的海路。
虽然找海路才是平海军和澄海军的主要任务,但是万事没有绝对,万一在此途中这两只军队窥见了砣矶岛的底细,来一波倾巢出动,那对于还未成型的登云山水军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所以说,这两只军队一日不除,邹润一日睡不好觉。
巡视完了岛上寨墙、岗楼、海港和码头等一整圈的防御体系后,邹润和二阮走下山顶,途经山脚的某一处时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原本这里是一处由一捧黄土、一方木碑组成的简陋坟墓,而此时已经成了外包青砖、中竖石碑的上好坟庐。换做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估计会以为这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宗坟所在,哪里又会知道内里埋葬的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登云山的小喽啰呢?
“张大兄弟,邹润来看你了……”
上香,祭酒,致奠。
说是真心祭拜也好,说是邀买人心也罢,事到如今邹润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做完这些后,他身边的一干随从和二阮,在望着他的背影时,原本就忠诚无比的目光中又多添了几丝敬仰。
在他们看来,自家的这位寨主,是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守卫和效忠的。
在岛上的这两天时间里,邹润既校阅了水军,亲自登船观摩阮小五阮小七各带领一支船队开展水上模拟作战,也指点增强了岛上的防御体系,在几个重点地段增设了箭楼和岗哨。
同时也深入到移居岛上的几十户民户家中,询问民生疾苦。
前二者都是正儿八经的做事,后者就有作秀的成分了,这些民户哪个不和登云山的喽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自然不可能在自家的地盘上受到自己人的欺压,既吃得饱,也穿得暖,邹润能询问出个屁的疾苦。
这本是一件充满了恶趣味的小事,可偏偏就在此途中他却有了重大发现——他在一户人家厨房的锅灶上发现了一筐海肠子!
前世身为海员,八大菜系的鲁菜邹润可没少吃,因此他也知道海肠子这种海货虽然貌不惊人,但它却是后世鲁菜成为宫廷菜中主角的一大法宝!只要将海肠子处理干净,晒干后再研磨成粉,然后佐以虾皮等其他海产品,最终做出来的成品就是最原始的味精!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下又找到了一个能够大卖特卖的产品,邹润喜不自胜,他立刻下了死命令。要求半个月之内一定要将罐头厂兼味精厂建立起来。
有了这两样产品为辅,以食盐和茶叶为主,只要一切顺利,最多一年,山寨的财源就不愁了。到那时,邹润就有一百种办法让平海军和澄海军这两只小卡拉米往后见着登云山的船只就绕道走!
“曹盛。”
伴随邹润的一声呼唤,他身后的人群中站出来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此人就是邹渊推荐的罐头厂厂长。而现在,他已经又火速兼任味精厂厂长了。
“小人在!”
个头不高,但身材敦实的曹盛赶紧答应。
“肉罐头和味精的制作方法我已传授给你,再加上流水作业的秘法,最多一个月,我要看到成品。”
“小人敢立军令状!如若完不成,愿受军法处置!”
数日之间,从提刀砍人转变为行政管理的曹盛仍未脱军中习气,张嘴就是甘受军法。
对于叔叔推荐的这个人,邹润表示满意,有道是窥一斑而可见全豹,从曹盛的身上,邹润看到了自己在登云山种下军纪的种子,已经悄然开花,高速发展的登云山,正在潜移默化的的褪去着山贼强盗习气。
海岸边,北风又起,带着腥味的海风,裹着浓重的水汽迎面扑来,阮小五担心邹润受凉,上前劝说回岛上军寨歇息,可邹润将手一摆,却传令派船一只,送他去莱州。
阮小五阮小七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满的心疼,在这二人心中,可这全天下找遍,也找不到自家寨主这种身居高位,却丝毫不耽享乐,全心全意扑到山寨发展上的绿林豪强了。
二人言又欲止,想劝又不敢劝,只好重重叹了口气,各自下去吩咐安排。
待午后一过,砣矶岛海港军寨寨门大开,一艘可乘百人的四百料登云水军战船伪装成一艘近海货船,扬帆北上,二阮及一干水军头目都到寨墙上送行,目送自家寨主朝莱州而去。
莱州造船厂是一处民办造船厂,北宋末期,整个京东地区的大小造船厂基本都是民办,唯独密州有一处官办船厂,但也仅仅督造一些官用的小船,连濒临大海的州县都是这番模样,北方造船业之凋零可见一斑。
而究其原因,则就是莫名其妙的海防问题,宋廷在北方边境陈兵数十万,修了无数的寨墙堡垒,甚至认为营造出了一大片的沼泽区,为的就是防范辽骑南下。
陆上已然将防御做到极致,海上也不放过,片板不准下海的政策一实施就是数十年,多少赖以为生的百姓为此失去饭碗,多少兴旺发达的产业就此衰落,可满朝公卿充耳不闻,都为此“上策”拍手称快。
善驾舟船的南朝,居然害怕以骑射见长的北方辽国从海上攻打而来,这是何其的可笑?
恐辽症,已经是历代宋朝君主挥之不去的癌症恶疾了。
看着隐隐在望的海岸线,邹润哂笑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