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的海域水浅滩多,为防搁浅,四百料的海船不敢随便靠岸,只得早早泊住,邹润一行转乘小船上岸。
上岸之后直奔最近的市镇,趁着天色未晚,寻一处酒家问明地址方位。
一番打听过后才知道事情很巧,原来这莱州造船厂的厂址也在海边,而且距离此处并不遥远,邹润当即派了两人回到大船上报信,自己则带着其他人朝目的地打马飞奔而去。
行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地方,邹润径直打着买船的名义顺利进入了船厂。
正所谓有枣没枣打一杆,邹润此行是既要人,也要船。人好说,反正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孟康给弄回去,但船只就不同了。船只制造周期较长,想在短时间内就买到合用的船只,有时候有钱也不见得能包办。
虽然登云山目前船多人少,但是随着二阮开始大肆招人,邹润相信这个局面会很快改写,因此作为寨主,很多事他都要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邹润通报来意之后便受到了热烈欢迎,民办不比官办,客户就是财神爷,那可得好好供奉,船厂管事一路小跑迎接,百般奉承邀请入内。
莱州船厂占地十多亩,工地上木料、布料、铁料堆积如山,虽是一方民办小厂,可也有上百号匠人在此劳作,现场端的人声鼎沸,嘈杂一片。虽然眼下太阳即将落山,但看样子船厂主并没有让工匠们就此散工的意思。
邹润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人群中有“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的匠人,放眼放去,清一色的都是皮肤黝黑、光着上半身的糙汉。没奈何,他只好暂且按下找人的心思,先随着船厂管事一路来到客厅安坐。
在互相叙礼时,邹润依旧假称姓周,言称买船,并且一张嘴就报上了所需船只的数量、规制和其他相应要求。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从邹润的言行举止,管事一眼就断定来人是个内行,而且不差钱。意识到来了大客户,管事当即说道:
“好觉贵客知道,这等大生意非是小人能够做主,眼见日已晚了,敝处已摆下酒宴,我家主人少时便来,届时边吃边谈如何?”
管事知道自己分量不足,便替东家留客。
古代谈生意,尤其是大生意,从来不是上来就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而是先吃好喝好,待到酒酣耳热,称兄道弟之后再敲定一切,这才是做大生意的手笔。
身为甲方邹润自无不可,于是乎恰逢日尽月出之时,一行人从船厂的会客厅辗转来到早间上岸的那处市镇,远远的便望见一处二层高的酒楼。
管事指着那酒楼说道,“就是此处,客人不知,此地虽小,可此间酒楼的饭菜端的好味道!”,说着便准备在头前引路,客气地请邹润进店入座。
未及进门,只听得酒楼一楼的厅堂中有一伙身穿粗布衲袄,裹着防寒巾帻的汉子在那吃酒,内里有一个背对店门而坐的大汉,可能是酒后来了兴致,忽然引吭高歌。
歌曰:
“造海船!造海船!海旁朴断雷殷山。大船剧舰容万斛,小船飞鹤何翩解……坐令斩木千山童,民间十室八九空。老者驾车辇输去,壮者腰斧从鸠工。……果尔疑非万全策,驱民忍作鱼龙食。任渠转海入江来,自有周郎当赤壁!”
这首民歌小调既诉说歌者造船技术的高超,能造“大船剧舰容万斛,小船飞鹤何翩解”,又反映出歌者看到朝廷劳役政策下“民间十室八九空”的悲剧,最后愤懑地道出希望有周郎出世,一把火将“驱民忍作鱼龙食”的贪官污吏一把火全部烧光的希冀。虽然遣词造句不甚雅观,但胜在情真意切,用情质朴,邹润听了暗暗点头。
那人一连唱了两遍,邹润等人也在不知不觉中驻步停留听了多时。此曲歌声苍凉,词意愁苦,听来不似北方韵味,倒像是南方曲风。
调子婉转悠扬,感情抒发得也相当到位,两遍唱罢,周遭食客不住地叫好应和,邹润也正准备拊掌赞叹,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一阵脚步乱响,远远地赶来了一行人。
为首者怒不可遏,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骂道:
“好胆!这伙白吃白住、贼头贼脸的下贱坯子,俺好心收留这厮们,他们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此俚歌歪曲嘲讽官府和相公们!”
“俺的庄客都在哪里?”
那人一声大吼,背后一干相伴而来的庄客赶紧应和,“小人们都在!”
“休管高低,你等与我加力痛打这厮们,今日只是要打死几个才好,一应官司我自理会!”
那伙庄客都是被此人豢养在家的打手,此时得了自家主人吩咐,七嘴八舌地应和,随即如狼似虎般一般抢进店来,不问青红皂白,捏起拳头便打。
眼看要闹将起来,一遭食客顿时散去大半,酒楼掌柜的叫苦不迭,心疼还没有结算的饭钱,酒保伙计见状不妙,也都吓得抱头鼠窜。
大堂里转眼只剩下那伙唱歌吃酒的人,可他们人数虽少,却毫不示弱,为首者举臂一呼,一伙人便径直迎着那帮打手,互相揪住厮打,口里还悲愤无比地叫道:
“端的欺人太甚!和这厮们拼了!”
“好歹毒的船厂主人,唱歌须不是要死的罪过!如何恁地毒!”
作为尚且滞留在场的旁观者,邹润眉头紧紧皱起,唱歌的这伙汉子说的没错,无论如何唱歌都不是死罪,这行人也不是官府中人,怎么下手如此歹毒,当真是照死里打。
好虎尚且架不住群狼,场中局势眼瞅着朝一边倒,那伙唱歌的人应该都是工匠一类,虽然有把子蛮力,但是却不会打架,加上人数上吃了亏,已经有好几个伙伴都被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口鼻渗血。
邹润再也看不下去,挺身而出,大喝一声:
“住手!”
“他们究竟犯了甚么罪过,你们便将人往死里打?”
谁知打手们丝毫不理会,反而下手更狠,当中更是分出两人朝邹润走来,口里骂骂咧咧地道: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鸟人,敢管老爷们的事情?”
此时船厂管事终于发声,站出来阻拦,“尔等休要造次,此乃船厂贵客,有项大生意要和主人面谈。”
闻言几个打手脚步一缓,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邹润身后,而邹润也是此时才晓得,下令打人者居然就是船厂主人,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既是要谈生意,便休管闲事,待俺处理完这遭事,自去上楼说话。”
身后传来一道隐含着威胁意味的慢悠悠的声音。
“哦?闲事?”邹润微微一笑,随即表示,“周某生来就爱管闲事。”
言讫,制止了身边想要出手的几个随从,邹润自己纵身跳入场中。
先将迎面来的两个庄客一脚踹翻一个,再一记直拳放倒另一个。然后大踏步抢入酒楼大堂,施展拳脚大开大阖,不分轻重,将一身巨力一发使将出来。
那些庄客虽是三五一伙的结伴来厮打,但哪敌邹润本事?入场之后的邹润浑如猛虎啖羊羔,恰似皂雕追紫燕,只靠一人双拳,便将刚刚还耀武扬威、要打要杀的一伙行凶者尽数打倒在地。
随后不管躺了一地的打手庄客,邹润拍了拍衣裳,先去将那名唱歌的汉子扶了起来。
刚才此人背对酒店大门一直也没见着正脸,这回靠近一看,只见其人高马大,并且皮肤极其白净,端的一身好肉体。
这么明显的特征……邹润心中一跳,暗想道难道此人莫非就是玉幡竿?
正迟疑之间,那人却一把擦去口鼻间的血渍,赶忙拜倒在地,口称:
“小人孟康,拜谢官人搭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