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之后邹润照例留下船只回去复命,他则带着人和马坐小船到岸上寻找最近的集镇。
毕竟登州地界还是蛮大的,他在海岸线附近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早就不知道自己落脚在何处,只得先去寻人问一问到登云山的路。加上早上出门,眼下已经到了下午,中间他只顾寻找合适的岛屿也没用些干粮,肚子已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想法是好的,可带着三五个随从在乡间小道上一连行了半个时辰,连普通农户也没见到一家,更别说去集镇上的酒店用些酒肉。
就在邹润心中暗呼倒霉时,身后一名随从忽然从马背上立了起来,一番远眺过后,指着远处的一座树林道:
“寨主,前面好大一处林子!林后还有炊烟冒起,想来是有人家在彼。”
邹润精神一振,他正急着问路回山,于是下令立刻加速前进。
时间往前拨动几个时辰。
莱州招远县的一处紧靠着密林的村道酒店旁,两伙差人押着两名囚犯,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
从一开始时互相拔刀戒备,到后来互相亮出公文验明身份,两伙差人这才放下戒心,各自互相通消息。
原来他们一伙从开封府而来,另一伙从京兆府(在今西安)而来,押送的犯人一个叫凌振,另一个叫裴宣。
这俩人的刺配地点还同是号称九死一生的沙门岛牢城营!
这下两伙差人面面相觑,都道不曾如此有缘。
既然都如此有缘了,按说又都是出公差,酒店又近在咫尺,没道理不去共同吃一杯,然后相约前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可偏偏这两伙差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过酒店而不入,口称要去前边的大林子里歇息,并且还十分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岔开赶路。
二月间的大地姹紫嫣红,树发新枝,花发新蕊,春日融融,惹人困乏,有道是看山跑死马,其实看林走路也难行。
看着近,实则远,紧赶慢赶,走到林子里边时两名差人已经是大汗淋漓,口舌冒烟,连押送的差人都到这个地步了,何谈带枷行走的犯人?
身为武夫的凌振原本有着一身武艺为底子,可从开封到莱州,这一路行来,押送的两名差人变着法地折磨他,不仅饭不叫吃饱,水不给喝够,半夜还冷不丁地将人叫醒,叫他睡也睡不踏实,一通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扎下来,硬是将凌振从一个昂藏大汉给消磨成如今这幅形销骨立的模样。
好不容易到了林子里,凌振只感觉脚下一软,顿时扑倒在地,眼前一阵阵的发晕,头上仿佛有一串串金星在环绕,他忍不住哀告道:
“小人实在是走不动了,方才路过酒店也没用些饭食,眼下又累又渴,想是要昏过去了,上下行个方便,还请救我一救。”
其中一名脸黑面恶的差人见状大怒,骂道:“快走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
而面善些的同伴则出来劝解,“直恁地作甚么,便是我也累得紧,左右快到登州交割了,便在这林子睡一会,歇一歇也好,总不能看他死在这里,你我须也不好交差去。”
即便有同伴劝解,那个差人还是有些不依不饶。
“休恁地说,这厮原是个武官,我等若沉沉睡去,叫他得空跑脱了,倒连累你我吃官司,不妥不妥,还是起来抓紧赶路则个。”
见两人中有一人想歇息,另一人则害怕自己逃脱,凌振挣扎着起身,连忙表示,“小人是个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大哥既然不放心,可用绳子将俺绑起来便是,权且歇一歇再行上路,小人定然再不敢延误耽搁。”
听得凌振如此说,那面善的公人笑着道:“你听听,这厮倒是懂事的,那便缚他一缚?”
另一名差人也笑了起来,“既然他要缚,俺们便缚了罢。”
二人说着便从腰间解出绳子,找了一颗半人粗细的松树,将凌振连人带枷紧紧栓在了树上,在此过程中凌振百般配合,待二人缚罢,凌振还准备出言感谢。
谁知这二人猛地跳开,从地上捡起水火棍,慢慢逼近,脸上也换了幅面皮,各自狰狞地道:
“冤有头债有主,凌副使,你须知道自家是恶了高太尉,我等一路押解你到这莱州,让你多活了恁多时日,已是仁至义尽。无奈昨日太尉府来人传话,高太尉只要你今日就死,休要怪我兄弟二人!”
“就是,反正到了沙门岛你也是个死,不如就今日死了,也算做件好事成全俺们兄弟!凌振,闭眼吧!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说完根本不由凌振出言讨饶,二人便将水火棍高高举起,蓄足力气后便照着凌振的头部狠狠砸下。
眼看轰天雷顷刻间命丧黄泉,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嘣嘣嘣”几声闷响,四只无羽弩箭在草丛中无声射出,正中两名差人后背。
这两名开封府来官差只感觉躯体一震,手上顿时没了力气,两只水火棍各自脱落,身子也随之扑倒在地,不消片刻便没了气息,直到死也不知道背后下黑手的是谁。
害人者,人恒害之,邹润既无语又兴奋地跨过地上两具尸体,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途经一处树林,居然就撞破了类似于野猪林的一幕,多亏他的随从常年都随身携带小型弓弩,不然也无法如此及时的解救凌振性命。
不过让邹润感到好奇的是,为啥凌振好好的一个甲仗库副使,怎么一个月未见就变成了发配沙门岛的重罪囚犯?
直到邹润走到凌振身前,凌振仍保持着紧闭双眼无奈等死的模样。
待被邹润唤醒后,凌振仍是两眼茫然,以为自己已经魂归地府。
“周兄弟?是你!不曾想你我再度相逢居然是在这九泉之下,我观你年纪轻轻,怎么也这么早便死了?”
好家伙,凌振这小嘴就像抹了蜜,邹润无奈地揉了揉鼻子,看在凌振受了刺激还没缓过来的份上,选择暂时不予回答。
上前挥刀割断凌振身上的绳子,就在邹润在地上寻找钥匙准备打开凌振脖子间的枷锁时。
只听得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再度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台词。
“俺两个正要睡一睡,这里又无关锁,只怕你走了。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
好家伙……整个大宋押解犯人官差的台词都是统一培训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