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p>

赵晓倩推开病房门。</p>

坐在轮椅上笑看病床上靠躺着的余怀周。</p>

待余怀周虚弱抬手，身后脆脆把她朝前面再推了推离开后。</p>

赵晓倩笑容消失，视线从他脸上离开，古井无波的整理膝盖间的毛毯。</p>

“我现在很丑吧。”</p>

赵晓倩头也不抬的恩了一声。</p>

余怀周歪头看着她，“多丑？”</p>

丑其实算不上。</p>

余怀周骨相在那放着。</p>

就算是短短十天快速灰败，眼窝脸颊凹陷，仿佛病入膏肓。</p>

也还好。</p>

美人在骨不在皮。</p>

他风姿依旧绰约。</p>

可赵晓倩不想回答，因为在她看来，他们俩聊这些，很幼稚。</p>

她没答，整理了毛毯手掌交合，表情淡淡的看向他，“叫我来做什么？”</p>

余怀周病房和赵晓倩规格相同。</p>

但因为后期重新布置过，豪华和庄严很多。</p>

整体色调和他的房间书房一样。</p>

暗的让赵晓倩看一眼就烦。</p>

可医院到底是医院。</p>

调整布置就足够了。</p>

灯光再调就过了。</p>

余怀周在深夜留下的一盏病床灯，是暖色的。</p>

他靠在它斜下方。</p>

被照耀着。</p>

没开始调理的脸还是灰败。</p>

可眼神，极其柔和。</p>

“我想和你说说话。”余怀周声音哑哑的，因为没力气，还很轻。</p>

整个人莫名多了点赵晓倩许久未曾见过的柔软。</p>

赵晓倩沉默看他许久，“你最开始答应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的脸吗？和你的初恋秀莲很像。”</p>

她平静的补充，“还有气质。”</p>

余怀周恩了一声。</p>

赵晓倩没奚落和寒酸，“多点时间和耐心，秀莲能变成活人。”</p>

她说实话，“她还小，很多东西还有改变的可能，而且……”</p>

余怀周打断了，“我爸带长老去找你了？”</p>

赵晓倩点头，“他说等到秀莲怀孕，会开城门。”</p>

赵晓倩抿唇一瞬，“杀了我。”</p>

他们的说法不是杀了，是放了她。</p>

但……赵晓倩不信。</p>

因为这座城太让人窒息了。</p>

他们会因为一个无心的举动对你动杀心。</p>

又会因为另一个举动，把之前的杀心全盘推翻，变成崇敬和感恩。</p>

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依附于别人的一言一行而活。</p>

让赵晓倩毛骨悚然之余，全身战栗不断。</p>

她感觉很荒谬。</p>

荒谬到余怀周的父亲，上一任的家主，携一众长老来说会开城门放她走。</p>

只让赵晓倩感觉可笑。</p>

余怀周到底是不是她救的。</p>

不只是余怀周和她心知肚明。</p>

那些没笑脸也没说感恩的长老更心知肚明。</p>

他们怎么可能会让能促使家主险些没了命的人活着。</p>

赵晓倩直视余怀周，“放我走吧。”</p>

她直白道：“你想让我做的我不愿意做，再逼我，我能跳一次河就能跳第二次。你所有算计只是吓唬我，想让我沿着你给我安排好的路走，从始至终你从没想让我死，余怀周。”</p>

赵晓倩一字一句：“现在想要我命的不是可以被你一言便掌控的平民，是你掌控不了的长老，放我离开这里。”</p>

赵晓倩喉咙滚动，眼眶莫名红了，哑声说：“我想回家。”</p>

她前面的语气有多强硬。</p>

后面那句‘我想回家’，便有多难过。</p>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p>

到赵晓倩整理了情绪，余怀周还是那样。</p>

就这么看着她，辨不出在想些什么，但柔软是没有变的。</p>

“在京市，我并不知道你是谁。”</p>

赵晓倩冷不丁冒出的话让余怀周瞳孔晃了晃。</p>

发愣了。</p>

赵晓倩继续，“我没有负你，更没有对不起你。”</p>

“我们……”她低叹了口气，“好聚好散吧。”</p>

直到如今，赵晓倩依旧不认为当初得知余怀周已婚的自己做错了。</p>

余怀周对她执念太重。</p>

加上他背景从她的感觉里太过黑暗。</p>

不想给南珠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找事的前提下。</p>

把余怀周送走前，不止没撕破脸，更甚者是甜蜜蜜的。</p>

赵晓倩真的没觉得自己错。</p>

如果说和唐秋山结婚是亏欠了余怀周一分。</p>

那么赵晓倩认为她亏欠没那么喜欢的唐秋山便是一百分。</p>

她没有负余怀周，更没有对不起他。</p>

在那会她的意识里。</p>

不管余怀周是不是渣男，败类，被欺负，被欺辱的都是她，只是她。</p>

可当知道余怀周是谁后，对错之分，突然分辨不清了。</p>

赵晓倩不是人事不知，只知道情情爱爱的丫头片子。</p>

她懂生存、懂时事，且会共情。</p>

她知晓境外边界城家主的婚姻超脱所有正常人的婚姻模式，从生下来便没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p>

偶尔出神想一想。</p>

当年的余怀周不知道为什么，但也该是很痛苦和崩溃的。</p>

否则才十八岁，上任家主不过几天，成婚礼还没举行，没给境外边界城留下一任家主。</p>

他怎么会有勇气提出从这座拿他当神明的城市里离开。</p>

并且得有多坚持，才能一走就是四年。</p>

还有。</p>

人若是从没接触过自由便罢了。</p>

突然接触了。</p>

且完完全全掌握了。</p>

再想起或早或晚要回去的那座城，他的家，也可以称之为牢笼的地方。</p>

他该有多痛苦。</p>

赵晓倩在这里生活不过一个半月，便屡屡作呕。</p>

余怀周呢？</p>

自由自在的活了四年，未来的他在这座城里，在这样的亲人和爱人身边，如何活？</p>

赵晓倩模糊的想。</p>

挺可怜的。</p>

这么可怜的活着，死或许是一种解脱。</p>

赵晓倩脸上一直挂着的冷漠悄无声息的消失了。</p>

她有点软和，像是在和一个有点头之交的朋友谈话，“我不知道你的婚姻从刚生下来就已经被写实了，哪怕是死了，你也抹不掉。”</p>

“余怀周。”赵晓倩认真道，“你没错。”</p>

她紧接着，掏心掏肺，“我也没错。”</p>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p>

“那错的是谁？”余怀周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突然滑落了一行泪。</p>

在赵晓倩怔讼之时。</p>

他从她来了便没动的脑袋动了。</p>

从看着她变成看向正前方的昏暗。</p>

“赵晓倩。”余怀周声音很轻，像是气音，“错的是谁啊。”</p>

“是我，还是你。”</p>

这话的吐出，像是推翻了赵晓倩掏心掏肺和余怀周聊的全部。</p>

但赵晓倩什么都没再说。</p>

因为她感觉这些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p>

但具体是什么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