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正端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一个内官面色凝重,步伐匆匆,朝殿内疾步走来,谨小慎微的躬身匍匐在殿前,向玱玹禀报:“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玱玹眼眸微微一沉,手一顿,面无波澜的继续批注起奏折。等手里的奏折批阅完,他合上奏章,沉默半晌,才盯着奏章缓缓开口:“皇后神农馨悦贤良淑德,温良恭俭,明德惟馨,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现昭天下,举国服丧三月,以示尊崇。”
“是!”内官抱拳退下。
老桑看了玱玹一眼,一招手,所有宫娥便识趣的退出殿宇。老桑也跟在宫娥身后悄然退去。
玱玹端坐在髹金漆的金龙宝座上,屹然不动,宛若尊雕塑,脸上没有一丝生动的表情。他眸光没有聚焦,茫茫望着雕梁画栋的殿宇大门,沉默不语。
顷刻间,殿内夜阑人静,四周鸦雀无声,只余月辉清寂。
殿外,一弯月牙如钩,百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地丁落英随风散,相顾无言,独上西楼。
遥想当年胭脂泪,夜夜留人醉,如今能有几时重?
……
轩辕皇后骤然薨逝,举国同悲,天上地下禁流觞宴饮,哀悼三月。
葬礼之上,玱玹一身玄袍,站在首位,宫妃百官跟在帝王身后。所有人均身着缟素,神情庄严而肃穆。陵墓纸幡飞动,花草摇曳,送葬人员襟飘带舞。礼官高唱悼词,宫妃百官一同行祭祀礼。礼官高声报“起~”,而后数十人抬起棺椁,葬入神农后陵。
陵墓缓缓闭合,成片的长春花霎时覆盖整座坟茔。而后一株蒲公英在坟茔前缓缓舒展枝叶,抻开黄色花瓣,快速凋零,羽似的冠毛争相向四周伸展,挣脱花萼,随风向远方飘去……
葬礼仪式结束,送葬人员又在原地静默半晌,随后便跟在轩辕王身后返回紫金宫,陆续散去。此刻,只剩小夭一家四口仍然伫立在坟茔前,迎着微凉的风。
小夭驻足,默默凝视着随风而去的蒲公英,逐渐消失在天的尽头……
“娘亲,这个舅母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吗?”小小的月月立在小夭身侧,拉着娘亲的手,良久,仰头开口问道。
“是啊,曾经是娘亲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小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一碧如洗的天际,淡淡说道。
满满疑惑的问:“可是娘亲你怎么没有和我们提过这个舅母呀?”
小夭看了眼月月满满,展颜笑道:“有的朋友,只适合藏在回忆里。”
满满月月眸里困惑,对于大人的世界,他们的认知还处于一片荒芜。
小夭耐心解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段友谊,刚开始都很美好,但若掺杂了利益,就会变了味。世间诸事,皆跟利益息息相关。但若凡事只讲利益,就缺乏了人味。因此,纯净的母子之情、兄弟之义、爱子之心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满满月月似懂非懂。
小夭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笑道:“等你们长大自然就懂了。”
“那我要快快长大!”满满握拳举手,一脸坚定的说道。
小夭哑然失笑:“娘亲倒是希望你们永远不要懂。”
相柳将白色披风替小夭系上:“风大,当心着凉。”
小夭眸光柔和的望着相柳。
相柳一左一右将月月满满抱到臂弯里,说道:“媳妇儿,我们回家吧。”
“好。”小夭甜甜的笑道,临别之际,她手指捻动,一抹犹如桃花花瓣的灵力融入泥土,被长春花覆盖的坟茔旁,冒出了一株嫩绿的桃树。
百官散尽,玱玹独自信步走到一棵茂密的凤凰花树下,绯红簌簌坠落,微风掀动他的衣袍。玱玹的前方是悬崖,他站在崖壁静静眺望远方,崖下,目之所及,均是神农锦绣山河旖旎秀美、巍峨雄浑的风光……
玱玹在位期间,中原各部落团结统一,铸甲销戈,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同时玱玹还积极改善民生,解决百姓耕地的矛盾,将田地公平的划分给百姓,提高了人族百姓生产的积极性。老轩辕王亦带领官员,利用《河洛图书》模拟山川河湖及各种气候,研究出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的作物,并悉数毫无保留的教授给人族。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一时间,人间稻谷飘香,穰(ráng)穰满家,硕果累累,山歌嘹亮,大荒之中,四处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又二十年弹指而去。
玱玹禅让退位,阿喾顺利继承玱玹帝位,成为天下共主,以亳(bo)为都城,以承恩宫为殿宇,以木德为帝,号称高辛氏帝喾。
帝喾在高辛韬光养晦,十二岁便富有盛名。即位后,帝喾主张仁政治国,他明察秋毫,顺从民意,恩惠雨露、仁威兼施,四海之内,兆民诚服。凡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服从。帝喾利用跟随爷爷学习的稼穑之术,并加以改良运用,订立二十四节气,让百姓按节气时令耕作,促使百姓的生活水平进一步提升。是继玱玹后又一位贤明的君主。
玱玹禅位后,他让阿喾给其他兄弟划了封地,后宫嫔妃作鸟兽散,有孩子的,跟着孩子到了分封地,没孩子的,自行决定去留。到最后,偌大的紫金宫,只剩下玱玹一个。
玱玹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抱着酒壶饮酒,他的唇角尽是苦涩,嘴里依旧若无其事的说道:“走吧……都走……走了好……走了清静。”
这就是为了利益缔结的婚姻,到头来,身边竟没一个真心相待之人。
“陛下……”老桑一脸担忧。
玱玹眼眶迷蒙,双颊酡红,一脸微醺,他笑着问老桑:“他们都走了,老桑,你怎么不走?”
“陛下,您去哪儿,老桑就去哪儿!”老桑低眉顺眼的说道。
“不要……叫我陛下!我已经不是什么陛下,我也……不是什么陛下”玱玹抱着酒壶,情绪激动的说道,而后笑意淡去,又喃喃自语:“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当这个陛下……可是……如果不当这个陛下,我就没办法保护小夭,没办法保护阿念,没办法保护我的家人……”玱玹双手搂着酒壶,满脸通红,他的眼神迷离,隐隐蓄起薄薄的水雾。
玱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
老桑急忙扶住他:“陛下,您醉了。”
“我没醉,”玱玹大声反驳,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立稳之后,盯着髹金漆的宝座沉默半晌,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说道:“老桑,你看,这……就是我穷尽一生,痛失所爱……而得到的宝座,它……就在那儿,似乎唾手可得,可是……为了得到它,底下埋的,却是我的一生求而不得的宝藏。”
玱玹眼神冷下来:“人……真是贪心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为了权势,可以……出卖真心,而如今,什么都有了,却又渴望所谓的真心……老桑……你说,我是不是贱?”
老桑俯首说道:“陛下,您是天地之主,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
玱玹扬唇讥嘲道:“呵呵……都是我的?可是作为帝王,却仍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老桑陪玱玹一路走来,自然知道玱玹的辛酸无奈,百折不挠,亦知晓他的青衿之志,心中所想。此刻,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位一身傲骨嶙嶙的帝王。
玱玹静静看着那个他曾经拼命奋斗的宝座。一道丽影缓步走近。
“王……”
“嘘……”
老桑正欲开口,阿念赶忙用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打搅玱玹。
老桑急忙噤声,看了看玱玹的背影,对阿念鞠了一躬,便悄悄退出殿宇。
“老桑……你说,今后我该去哪儿呢?阿喾励精图治,仁政爱民,他定然会是个好国君,如今这天下已不再需要我,而我,又该何去何从呢?”玱玹头也不回的说,默默的又喝了一口酒。
“当然是去你最喜欢的地方呀!”
玱玹蓦地转过身,只看到阿念满目星河,唇角氲着笑意,静静望着自己。
“阿念……你怎么?”玱玹眼里闪过一抹光彩,但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他沉声说道:“你不该来。”
“我当然是来追随我丈夫!怎么?我不能来你的紫金神宫吗?”阿念笑意隐隐,戏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阿喾迁都,你该跟他去享福。”玱玹慌忙解释。
阿念嘴角蔓延起一抹甜笑,笑容灿烂:“跟儿子是享福,难道跟着丈夫就是受苦吗?”
玱玹眼底满是涩然的笑:“你生来就应该被宠着,结果却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和师父。如今,我已不是什么王,为了阿喾能放心治理国家,我必须远离紫金宫,一旦走出去,就再也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阿念笑容纯净,眼眸清澈:“哥哥,你觉得……我还是百年前那个任性妄为、骄横跋扈的皓翎忆吗?我现在是你的妻子,无论你是不是王,能不能给我富足的生活,我都只想跟着你,天涯海角,风餐露宿,我都愿意。”
“阿念……”玱玹呆呆看着阿念,声线轻柔,他干枯的内心涌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融化了所有酸楚。
“哥哥,你不是一无所有,漫漫人生路,你还有我……”
阿念眸光缱绻,她缓缓勾住玱玹的脖子,辗转吻住他的唇,轻柔厮磨。
哐嘡~
酒壶砸落在地,洒了一摊酒渍,氲了一室醉人的香气。
霎时间,冰冷的紫金宫,又涌起了阵阵热流和暖意。
清水镇黛山环抱,天下一统后更是日愈热闹繁华。镇内烟柳画桥,翠幕风帘,街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河岸云栽碧树,萦绕堤沙。
河岸边,是座古朴典雅的木屋,名曰“回春堂”。
“听说对面的铺面租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回春堂新来的小伙计将病人带到诊室,掀开帘子走出来嘀咕道。
“昨日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了,是个酒铺,他还去帮忙搬东西,主人家还打赏了不少银两呢!”满头鹤发的大娘停下捣药的手,说道。
“那感情好,不是医馆,就不会跟我们抢生意了,是吧东家?”小伙计咧嘴笑着朝相柳说道。
相柳打着算盘,唇角微勾:“无妨,即便是个医馆也不怕,我媳妇儿的医术,整个大荒,还没几人能比。”
“那倒是。”小伙计点头道。夫人医术那是有目共睹的,要不是东家限制看诊人数,怕累着夫人,那回春堂的病人定是摩肩擦踵。
相柳瞥一眼小伙计,说道:“倒是你,与其担心被别人抢生意,还不如想想如何精进自己的医术。”
小伙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我就是个杂役命,那些个草药,直教我脑袋打结,来两年了,到现在都还辨不清。”
“这跟命不命没什么关系,是你性情急躁,什么时候你能和东家一样稳重,沉下心去学,定也能学好。”鹤发大娘说道。
相柳赞同的微勾唇角,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