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叛乱已过去八年。
八年前,在杜家的日子说不上好。
父亲对待感情并不忠诚,有七八个道侣,娘亲也早死,只留下一把青冥剑。从小,父亲便用嫡子身份教育他,让他没日没夜的修炼,告诉他杜家以后都要靠他。
而他的兄弟姐妹,则在亲情的宠溺与享乐中长大。
妖界叛乱,常年驻守边界的杜家遭到波及,饶是三派派人来协助,也都各自为营,最终,杜家满门被灭。
杜亭云那年才十岁,也被迫上战场,被大妖妖气侵蚀,从此失去行走的能力。
他的父亲在他眼前被一只化神鹰妖抓走,摔碎在地。
他不怨谁,只能应父亲临死遗言,拖着残躯,翻越千山万水,前往明阳宗,拿着父母的玉牌请求收留。
可谁知,他们不但不收留他,还因杜家是被妖所斩,极尽羞辱。
“妖也是生灵,有强大的人,就有强大的妖,杜家败得并不可耻。”
小少年拳头紧握,他从小被教要处变不惊,要稳重,要自持,即便内心愤恨,面上依旧维持有礼的风度,“还请诸位师兄大发善心,送上我的拜帖,让我见一见明阳宗的上清长老。”
“谁是你师兄?你杜家丢尽了修仙界的颜面,自己护界不力,还需散修相帮,更是丢尽我明阳宗的脸,上清长老说了,杜昊天与柳然,已被逐出明阳宗的名册,她们已不是上清长老的弟子了。”
“不可能……”他想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只能推着轮椅往前,“你们骗我!”
“你走不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灵气裹挟着剑风,毫不留情的刮过少年的脸。
登时血珠四溅。
少年呼吸急促,两唇发颤。
他从小受到无数人的期待,他们都告诉他,他是世人口中的“不世之材”。
上清长老从他八岁那年开始,几乎每月都写信问父亲他的情况,希望父亲送他进入明阳宗。
父亲也同意他十二岁后送他入明阳宗,并以此每日鞭策他。
今日,山倒水涸,鱼溃鸟散。
可脊梁骨,永远不能弯。
小少年咬咬唇,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石。
他当众划破长袍的一角。
“既如此,今日,我杜家,与明阳宗,割袍断义,杜家与上清长老,也再无瓜葛。”
门外弟子均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
“一个被妖气诅咒之人,竟还清高起来了。”
“别理他,百年之后,他还是个金丹罢了,晦气。”
笑声中,他默默朝明阳宗的方向行了个礼,推着轮椅转向而去,再不回头。
天大地大,无处是家。
他推啊推,推到手烂了一层又一层。
误入一片严寒领地。
杜亭云疼到麻木,也不知自己从哪来,要往何处去。
他的金丹在战争中产生裂痕,已使不出半点法力遮风挡雪。
白茫茫一片中,他从轮椅上跌下来,昏死在地。
好冷。
雪淹没了他,叫他无法呼吸。
他像一条死鱼,漂泊在冬日冰川边,无人问津。
杜亭云忽然睁开眼。
陌生的房屋,陌生的床板。
那场无法遏制的回忆,终究成为记忆的泡沫消散了。
他双手撑着,勉力让自己坐起来。
早秋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竟有些冷。
他头疾又犯了。
杜亭云揉太阳穴,揉了很久才堪堪缓和。
他重新坐回轮椅上,用灵力的风关上那扇寒凉的窗。
咚咚咚。
他神经绷了一瞬,灵力探知出去。
是小蛇妖。
眉眼不禁松快下来,唇角还是紧绷的:“何事。”
沈岚烟推开门,只探进来一个小脑袋,那双大眼睛探寻地望着他:“我睡在隔壁,半夜发觉灵力波动,来看看你呀。”
杜亭云敛下眸子里的情绪:“我无碍,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沈岚烟没走,清咳了一声,从身后端出个大盘子。
雪白如盆的盘子,中间盛着一条清蒸鱼,十分清淡的颜色,甚至没有任何葱作摆盘。
旁边还放了一壶刚泡的茶,隐约冒出梨花的香气。
热气腾腾。
沈岚烟:“杜仙长,今夜有些凉,我瞧你这屋子也挺冷的,不如吃顿夜宵,喝热腾腾的杯花茶再睡吧?”
杜亭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手不自觉蜷起来,轻轻握住身旁平整的毯子,握出一圈折痕。
沈岚烟其实是想睡觉的,奈何她和杜亭云一条船,大半夜的,杜亭云灵力波动,她便感受的一清二楚,怎么也睡不着。
半夜她变成小蛇偷偷蹿到晾衣架上,听到杜亭云说梦话,就听见“冷”“好冷”。
沈岚烟本不想管,但转念又想,这不正是她献殷勤的好时机?便匆匆下楼叫店家开灶,搞来一盘清蒸鱼。
花茶是她自己泡的,梨花茶,可香了,修仙界独一份,便宜杜亭云了。
你小子不要太感动。
谁知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杜亭云也只是沉默。
不拒绝,也不同意。
沈岚烟后知后觉发现脚酸了,手也酸,鱼都要凉了,心下火气上来,没控制住,当场翻了个白眼:“没下毒,没阴谋,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那头竟忽然笑了一下。
江南春光般,清润的笑。
沈岚烟:???
他朝她温柔地招招手:“过来。”
沈岚烟依言狐疑地走过去。
干净洁白的掌心忽然靠近她的脸。
没贴上,隔了一层稀疏的灵力。
杜亭云指腹轻轻一抹。
一痕煤灰从沈岚烟的面颊上脱落,消散。
沈岚烟瞪大眼睛,只觉脸上拂过一阵秋日凉意,像一片枫叶被风垂落,掉入深秋的水潭中。
她是蛇,是变温动物,如今天气越发寒凉,她的体温也很凉,但没想到,杜亭云比她还凉。
杜亭云坐到桌边,难得邀请她:“一起吃吧。”
“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