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姀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她忽而回忆起王姑姑话语中的昭贵姬,家世不深,勉强从才人一步步走到贵姬之后方九死一生生下了皇子,可生产过后身子虚弱,宫中医官时常守候的情况下,一直到皇子十岁,终是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而她所生皇子,也就是萧祈自然而然被记在当时的主位娘娘名下,也就是现在的太后。
沈清姀原先以为昭贵姬的死不过是宫中寻常事,可敏锐如她,从萧祈这一句颇带怨言的话中琢磨出了另一层意思,若昭贵姬与太后娘娘在先帝时真的要好,怎么会忘记了明日是昭贵姬的死祭?或许,王姑姑在时还有人能提醒太后,王姑姑不在,太后娘娘可就将这些不相干的事儿抛掷脑后了。
也难怪萧祈会生气,当时十岁的他对生母已然有了记忆,又怎能接受明日去皇后宫中?可沈清姀回忆王姑姑当时说的话,更觉得可疑的一点是,王姑姑对昭贵姬之死讳莫如深,似乎其中有难言之隐,难道,昭贵姬的死,和太后有关?
城府幽深如太后,进宫多年一直无子嗣,正巧这时,自己宫中的贵姬有了孩子,岂不是唾手可得?或许太后当年稍稍存了善心,将昭贵姬的命暂且留到了萧祈十岁那年,之后,杀其夺子。
这样大胆的猜测仿佛细如牛毛的针尖,密密匝匝刺在沈清姀身上,令她遍体生寒还不能压下心底的震惊。可萧祈甚少像此刻一般流露出细微情绪,沈清姀不想放过此机会。?????????????????
沈清姀慢慢斟茶给萧祈道:“嫔妾还是宫女时,曾听王姑姑提起过昭贵姬娘娘,王姑姑曾说,贵姬娘娘生得极美,能歌善舞,最重要的是性子顶好,所以才能与太后娘娘同在一宫之中,没有红过一次脸。嫔妾记得圣上十岁那年,贵姬娘娘身子才渐渐不好的,这一晃十余年过去,圣上还记得贵姬娘娘长什么样子吗?嫔妾真是好奇,能得赐‘昭’字的女子该是怎样美好的女子啊。”
萧祈目光移向沈清姀,她眼底的深深向往与稍稍的柔情让萧祈一扫适才的愤怒,他松垮了身子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好。”
沈清姀垂眸,慢慢伸出手去与萧祈相握,她此举竟让萧祈内心稍感慰贴,多年积压在心头的恨意仿佛找到一条缝隙,迫切逃出:“朕的生母家世不高,进宫是才人,死了还只是个贵姬,‘昭’字寓意光明美好,喜庆吉祥,是她生下朕后,太后提议晋封她位份时,替先帝择得一个字。可朕一直觉得这个字不配她,配不起她。”
“朕印象中,她总是眉间蹙着一缕忧愁,似是江南春意里的蒙蒙细雨,总不见天晴。先帝有时候来看她,她也会让朕领着先帝去主殿,要是朕不愿意,她啊,眼底的蒙蒙细雨就能化成颗颗泪,朕最怕她那样。”萧祈苦笑一声,牵着沈清姀,二人沿着山水长廊,游走到勤政殿后方的锦鲤池盘,陈福赶紧让小太监递了鱼食儿上前,萧祈接过,小太监诚惶诚恐退下了。
沈清姀看着锦鲤池当中暴日下微微卷曲的粉嫩荷花边儿,轻声道:“贵姬娘娘生活得不开心。”
“是啊,至少在朕出生后,她的确生活的如履薄冰。”萧祈仿佛空荡嗓音中含着无奈道:“朕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开心,凡是正殿内赏赐给朕的糕点,瓜果,朕都不吃,全都拿去给她,可她似乎更加害怕,不停要求朕,要跟主位娘娘亲近,要听主位娘娘的话,可朕问她,明明她才是朕的母妃,朕为什么要去亲近别人?”
“或许朕不该问出那句话。”萧祈话锋陡然一转,含了无尽凌厉:“后来,她就病了,再后来,顶着‘昭’字,死了。”
簇拥的鱼群将鱼食儿一窝蜂吃尽,尾鳍被肥美腹部带动,拼命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千山翠的衣袍,晕开那一片,隐隐透出点点黑。
沈清姀弯曲的指尖仿佛无形中钩住一丝冷意,顺着指缝,爬满全身,她知道,这可能就是昭贵姬真正死的原因,也清楚,萧祈对于昭贵姬的死存了疑虑。
她慢慢靠近池边,风扬起她青丝,卷带着栀子花香:“嫔妾听说,贵姬娘娘死得突然,明明日日有医官照料着,却无济于事,圣上不要过于伤怀,人死不能复生,至少贵姬娘娘走前还在为圣上考虑,将圣上托福给了太后娘娘照看,嫔妾想,以太后娘娘与贵姬娘娘的姐妹情意,或许,太后娘娘年岁大了,才会忘记的。”
“年岁大了,就该颐养天年了,可为着皇后,太后仍然不会松了手上权力。”萧祈冷笑一声道。
沈清姀无言以对。
萧祈重重呼出一口气道:“陈福,让人去皇后宫里一趟,就说朕明儿有事,不过去了。”
沈清姀回头望一眼陈福急急忙忙跑远的身影,擦擦手,将手中鱼食全撒干净了,滚圆着肚皮的锦鲤群全都蜂拥而至,只几条落单的是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