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紧了紧怀中的油纸伞,忖度片刻。
乱世多艰险,他从未在人前展露过自己的特殊之处,眼前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姑娘,想必确实对此间端末不甚了了,不大可能存有害人之心。
更何况,回想起方才力量汹涌而来的瞬间,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占了便宜。
“好。”
他神色板正,郑重其事地双手托伞,稳当当捧到元岚面前。
眼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元岚沉心静气,凝眸看向这把伞。
彼时少年同自己一样茫然无措,说明类似情状不曾发生过,那么问题的关键,或许恰是旁人所不具有的紫微之气。加之他并无伤人性命的意图,那方才恐怕是自己的力量主动与太微命轮发生了呼应。既然如此,她要想借此机会与少年搭上联系,也不是不可能。
思量之间,她伸出手,紧扣住粗糙的伞面。
骤然间心气汇于掌面,向外奋跃奔腾而去,排山倒海般的抽离感让元岚险些站立不稳。
元岚勉强支起头,望向黄天中浮动的命轮,其中的玄武之灵就如同在汲取她有限的生命力,仰天长啸之间,沿着金色轮盘踏步而行。
同时,手中的油纸伞剧烈抽动起来,发出咯吱响声,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彻底散架。
指尖紧紧嵌入掌心,元岚咬牙抵挡剜肉剔骨般的痛感,瞪大双目不愿错过任何瞬息间的变化,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渗出点点血丝。
终于,少年命轮中绕行的玄武之灵最终化为一点冷色青光汇入原处,内侧较原先多出一粒四角星芒。
紧接着,伞自她手中掉落,刹那间由伞顶至伞面、伞架、伞柄逐一消散,漫天黄沙之间横波骤起,震得元岚飞出摔落在地上,猛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她来不及擦拭血迹,朝地上望去。
原先那把老旧的破伞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静静躺在地上的是——
伞尖嵌着月白色萤石,伞面是近乎透明的青色丝绸,其上点缀三两条银丝纹,向下连着通体翠色的玉质伞骨,末端吊一枚长形玉佩,以古体刻着“天罗”二字。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作为一种高等哺乳动物,在某些美丽的无机物面前,也会自惭形秽。
“我呸!哪个市井刁民当街闹事,竟敢伤及县衙人马!”
痛意退去,元岚这才发觉周遭的异样。
不仅她被震倒在地,包括那少年在内,周围皆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喝骂声自地上倒着的若干彪形大汉而来,他们身着衙役的统一服饰,有几个已经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半抽出腰间的佩刀,虎目圆睁,眼神一扫四周,迫不及待想要捉拿案犯。
显然,他们搜寻不得,毕竟连两个“案犯”都不甚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入目只见地上华光流转的玉骨伞,衙役们先是满脸惊诧,随后便心中暗喜,彼此默契地交换眼神。
“大爷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宵小贼人偷了贵人的东西,无处躲藏,这才趁着哄乱遁形而去,把偷来的宝物随意丢弃在街上了。”
为首一人收刀入鞘,抱着手臂大摇大摆走来。
闻言,元岚暗道不妙。
这群衙役怕是见这伞名贵,想要将之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我等就将赃物带回府衙,待…”
“我的。”
衙役话语未毕,就被少年打断了。
他一瘸一拐走至伞边,脚尖轻勾伞柄,玉骨落入手中。
衙役横眉一扫——这群贱民想来是饿疯了,竟还敢当众同他唱反调。
见是少年,他哼笑一声。
“你的?”
“你个睡桥洞底下的瘸狗,配用这种宝贝吗?”
“臭不要脸的东西,还不快滚!”
肆意奚落之后,衙役作势抬腿,就要踹在少年胸前。
他们夜里巡城时,总会看到这少年瑟缩在近城郊的桥洞中,为了能睡个囫囵觉,有时还得拖着瘸腿与野狗抢地盘。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