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亲呢?”
小桃匆匆迎上府门口的马车,眼神瞟过那三位穿着丝练成衣的妇人,心下慌神,出口问道。
她向院内正在拴马的元岚投去求解的目光,后者低垂着脸,声音沉闷,却回答得简单干脆:
“她已经不在武陵了。”
说出这句话后,元岚才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姑娘:
“武陵深受旱灾、疫病之苦,乔裕缴不足平饶郡府征要的钱粮布匹,于是掳掠武陵县中平民妇女,作为那些钱粮布匹的代偿品,送往郡府。”
“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但估计是因为郡府那些人的特殊癖好,她们三人均为三十上下的妇女,并且面带印记,因此我们才将其中一人错认为你娘亲。”
她用下巴指了指院中立着的三人,其中一人确实和小桃娘亲一样,面颊带有胎记,其余两人则各是额头带疤或者下巴长斑。
“至于小室中那些死了的人,应该是郡府的人不要了或者弄死了之后,为了撇清干系,交给乔裕处理的。”
“而在应昧开眼探查到她们三人之前,你娘亲仅仅失踪了两日,所以,从时间上来看,她大概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被送出武陵的,如今……可能凶多吉少。”
从乔裕桌案上的催缴文书,再到如同货物一样被发往目的地的妇人,结合这桩桩件件,元岚就在方才驾车回府的路上思忖出了这整桩事情的概貌。
既然连小桃娘亲都已不在此处,那原主的娘亲,估计早就在不知遭受了何等非人待遇之后,最终烂在了那个阴暗的小室里。
……
民生多艰,奈若何——
“…诸位辛苦,小桃…小桃去倒些茶水来…”
——民生多艰,那便倒些茶水喝吧。
……
“咚——咚——咚——”
翌日清早,府门被猛地拍响。
“县衙调访!速速开门!”
院中众人皆是一顿——没想到乔裕的人来得挺快。
昨夜行动并未有何疏漏,他们既然如此迅速找上门来,那就说明——
并非是为了寻人。
元岚朝宋襄点点头,后者便抬手将插销拔下,府门大开。
门口是顶简朴的小轿子,由四名仆从抬着,轿帘一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着官府、头戴官帽,十分宽闲但又窝窝囊囊地从里头钻出来,随意抚了抚身上的袍子,随后便两手背后立在门口。
轿子后头跟着三四十名衙役的队伍,排作两列,其中几个跨骑马上,其余人等则抬着几个大木箱。
更后面,则是一群聚集旁观的百姓。
元岚见这架势——难不成是,上门收粮来了?
乔裕如今的麻烦是他没办法向上头交差,因此,要么是寻到那几名妇人即刻送去,要么便是筹齐“应缴”的钱粮布匹照常缴上。
显然,搜寻被劫走的妇人这个选项太具有不确定性,找不找得到另说,乔裕还弄不明白那些“贼人”是如何将自己的内院连烧了半个时辰,又如何无声无息破开小室的锁门,甚至不见任何他们来过的踪迹,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自找没趣。
所以,眼下只能想法子筹集钱粮,可如今百姓已经没有任何油水可榨了,那么自然就要轮到世族和土豪了。
他拿来头一个开刀的,就是这早就该被灭了满门、偏生留了个窝囊腐儒的元府。
见他立在门口,元岚只好将乔裕迎了进来:“乔大人快快请进。”
谁料那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还是背着手立在原地,两眼净往四周打转。
元岚瞧他这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样子,心中暗骂他是不是耳朵长到后庭上了,同时躬下身子,满脸陪笑:“元大人身体抱恙,恐怕不得出来接待大人您了——大人今日大驾光临,小民敢问所为何事啊?”
乔裕终于将眼珠子转悠到她身上:“元生身体不适?”
虽是问句,但并没有待她回答的意思:“既然如此,早知本官就不必白跑一趟了——县衙银粮告急,但本官念及民生艰苦,不愿再加重百姓们的负担,因此,即日起,上门调访武陵当地世族大户和土豪乡绅,凡有多余银粮,皆须上缴。”
后头立刻骚动一片,骂声清晰入耳,直到几个衙役朝着人群调转马头,吵闹才静了下来。
乔裕说罢便直接钻进了轿子里:“既然元生抱恙,那就不必烦扰他。”
话毕,后头的大箱子“嘭”“嘭”落地,跨骑马上的几名衙役也翻身下马,一众三四十人排作两列涌入元府,眨眼间就已经进了各个院子搜寻起来。
“我去你他娘的念及民生艰苦!狗官!那么多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官府收粮难道不是为了荒年赈灾的吗?!粮食呢?!”
“还有脸派衙役到人家府里搜刮钱粮?我呸!这不是强抢民财是什么?!”
“元府的储粮都进了这狗贼的袋子里,我们还怎么活命?”
……
轿中那人全然不理,连轿帘都没有半分晃动。
“乔大人,县府手头吃紧,确实是有难处,但小民斗胆想问,这武陵城中,元府上缴钱粮之后,谁家又会是下一个?他们意愿如何,听闻县衙今日搜缴,又当如何作想?”
乔裕自然不惧这群平头百姓的骂声,但他确实需要顾忌当地势力,尤其是那些豢有府兵的土豪乡绅——
毕竟,天下动乱以来,地方豪强斩杀小官杂吏踞地自营的例子不在少数,朝廷甚至暗中支持,以便加速官位更迭,多收些买官费入自己的钱袋。
即便他当下并没有动其它几户大族的想法,但确如眼前这个瘦小的元府奴仆所言,他需要审慎考量那些难搞的有钱人会不会从今日此举中揣度出什么暗示。
就当他把手伸出轿帘将要反手一掀时,一名衙役从府内疾步走至门口,随即凑到轿子旁侧的小窗上,同坐在里头的乔裕低声细语了片刻。
衙役说罢便退后候在一边,少顷,乔裕从轿子里抬步走了出来,脸上挂着自得的笑意。
“看来,本官今日算是没有白来。”
“崇宁先生身体不适,本官须得进屋探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