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胡小妍皱了皱眉，放下手头上的报纸，问：“东西让他们运回去了？”</p>
“那倒没有。”王正南在书桌对面坐下来说，“咱们的手续齐全，一直派人在那看着，仓库那边还有唐把头儿照应，东洋人要想直接把货扣下，总得在名义上有个说法。”</p>
“鬼子抢东西还用说法么？”胡小妍冷哼一声，“无非是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p>
王正南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肯定，这批货本来就见不得光，真要闹大了，最后肯定是军营那边截胡，宗社党那边也不会同意。”</p>
话虽如此，但要一直这么僵持下去，肯定对江家不利。</p>
于是，王正南提议干脆放弃这批偷来的军火，改用其他方式补偿李正那帮胡匪。</p>
胡小妍听后，立马否决道：“南风，他们是胡子，不是商人，跟他们打交道，没有讨价还价这一说。而且，你哥在外头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说话不算数，丢的是家里的脸面。”</p>
王正南有些为难：“嫂子，道理我也知道，问题是我总不能凭空变出来那么多条枪吧？”</p>
“能不能像上次土台村那样，在报纸上弄点动静？”胡小妍沉吟半晌，忽然问，“你不是认识不少洋记者么！”</p>
“认识归认识，但那些洋记者，人家只关心军政之类的大新闻，对咱们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兴趣。”</p>
“宗社党还不算新闻么？去找他们试试。”胡小妍忽然抬起眼皮，看了看南风，“总比你在我这原地抱怨强！”</p>
王正南被数落得有点儿臊得慌，觉得自己面上无光，于是便匆匆点了点头：“那我去试试。”</p>
说罢，他转身离开书房，正好碰见道哥和东风正在楼梯口低声商量着什么。</p>
“道哥！”</p>
王正南简单知会了一句，便走下楼梯，在客厅附近，又迎面碰见了西风。</p>
“二哥！忙去？”李正西问。</p>
“哦，我去城西找那帮洋记者去说点事儿。”王正南问，“你也忙去？”</p>
“道哥叫我上去！”李正西指向二楼，压低了声音说，“估计是要对那珉那帮老辫子动手了。”</p>
王正南挠了挠头，有些惭愧地说：“也是，这种差事，还是你最适合去办，我不行。”</p>
李正西笑着拍了拍南风的肩膀：“二哥，你能办的事儿，我也不行，回见吧！”</p>
两人就此别过，王正南离开宅院，在街面儿上叫了一辆洋车，思来想去，觉得在省城里的众多洋记者当中，还是那个秃头法国佬柏格森最和善，也最容易打交道，于是便让拉车的“拖”他去城西商埠地的洋人公寓。</p>
伴着一阵阵铃声，洋车沿着小西关大街快速奔驰起来。</p>
闹市依旧，整座省城看上去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说到底，所谓江家的浮沉起落，无非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没有江家，也会有海家、何家或是其他什么家，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p>
但是，当洋车行至“和胜坊”和“会芳里”的时候，看着门板上的封条，王正南心里忽然生出些许危机感。</p>
他做不到东风那般心硬如铁，也没有西风那样呼朋引伴的号召力，更不可能拖着一身肥肉像北风那样在军营里效力。</p>
当然，他最不可能像花姐那样，给道哥生个大胖小子。</p>
王正南能明显感觉到，道哥这次从旅大回来以后，并不打算再像过去那样，凡事都亲力亲为了。</p>
方才，大嫂的话，对他而言是一次警醒——日后，想要在江家立足，不能光靠过去的人情。</p>
他必须尽快找到自己在家中的位置和作用。</p>
……</p>
……</p>
房间里有股浓重的烟草气味儿，整个客厅都显得烟雾蒙蒙。</p>
王正南进屋时，法国佬柏格森正坐在床边的书桌前，“噼里啪啦”地敲着打字机，但总是没写几行就把打字纸抽出来，揉成一团，垂头丧气地扔在书桌上，长吁短叹，抓耳挠腮——看来，他就是这么经年累月地把自己薅秃了。</p>
桌面上摆着半瓶白兰地，皱皱巴巴的烟盒，还有四处散落的废稿。</p>
白纸，没有硝烟的战场；铅字，看不见的子弹。</p>
柏格森看上去很烦躁，他把妻女轰了出去，留自己在家跟打字机较劲。</p>
“柏格森先生，忙着呐！”王正南带了一瓶洋酒过来，笑道，“瞅这样，我来得不是时候啊！”</p>
“王，你来了，快请坐！”法国佬尽管言辞热情，举手投足间却还是十分焦虑，甚至有点儿恼火。</p>
“哟！柏格森先生，你这是咋了？伱可不能犯下‘愤怒之罪’啊，上帝他老人家还在天上看着咱们呢！”</p>
“让上帝到凡尔登见鬼去吧！”法国佬摇头苦笑道，“工作上的事，没什么，只不过是远东的新闻不值钱了。”</p>
“远东在哪？”</p>
“这里就是远东。”</p>
柏格森边说边从茶几上拿出几份报纸，无论哪种语言的报纸，都在密切关注欧洲的战况。作为一名法国佬，他当然也很关注局势的相关进展，但作为一名记者，他只觉得自己眼下的工作无足轻重。</p>
“几年前，远东的消息，是最抢手的国际新闻，但现在情况变了，没有人关注远东，也没有精力关注。”柏格森感慨道。</p>
“你说的是不是倒清那年呐？”王正南问。</p>
“没错，但那已经过去了。”</p>
“你们那边打得很凶？就是……死了很多人？”</p>
“很多很多人。”柏格森毫不讳言道，“事实上，我的国家有很多政客希望贵国能够参战，而且贵国的政客中也有很多人有这個意思。”</p>
“可别！”王正南浑身一颤，“好不容易不在咱们这打了，自己家都没利索呢，还跟着瞎凑乎。”</p>
“不，就算你们参战，战火也不会蔓延到远东这边来，你们也很难直接派兵参战。总而言之，德国佬一定会输，你知道的，法兰西战……哦，对……法兰西向来战无不胜！”</p>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王正南尴尬地笑了笑，转而又问，“那既然你们一定会赢，那干啥还非得拉着咱们参战呐？”</p>
柏格森敲了敲茶几上的报纸，却说：“没有人希望在战争结束后，自己的国家只剩下一群老人，对吧？”</p>
王正南不置可否，心中暗道：别说老人了，一个人都不剩下才好呢！</p>
“那既然你情我愿的，我咋没听说过咱们要参战呢？”</p>
“因为东洋人不同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