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江连横笑着打趣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来这走走，随便看看。”</p>
“哦哟，怎么这样讲，侬是奉天来的，哪里算是乡下人嘛！”梅太太回过身问，“我猜，是在法租界那边，听见他们瞎七搭八了吧？”</p>
众人互相看看，一齐点了点头。</p>
梅太太忽然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挥了挥手帕，却说：“哎呀，千万不要理睬他们，沪上是包容的，我是念过书的人，虽然没去过奉天，但也知道那是省城，哪里还算是乡下嘛！”</p>
“梅太太眼界宽了。”众人连声奉承道，“不过，奉天确实不如十里洋场。”</p>
“那倒是了，这里是码头，洋人也多嘛！”</p>
梅太太接着又说：“我跟讲哦，阿拉祖祖辈辈住在老城厢，都是本地人，自从大英法兰西在这里划了租界，江北和宁帮的小瘪三搬进去以后，反过来倒说阿拉是乡下人，想想真是蛮滑稽的哦！”</p>
“那是挺操蛋的。”江连横笑了笑。</p>
穿过昏暗的走廊，梅太太领着众人来到堵头的三间居室，掏出钥匙，推开房门。</p>
“江先生，阿拉进去点一点屋里的东西，看一看满意不满意？”</p>
“好好好。”</p>
江连横等人相继走进居室内，里面清一水都是两间卧室，大约是后来改建的，所以几乎没有客厅，更没有灶台，但是很整洁，挺有情调，走到窗边，可以远眺映衬着都市华灯的黄浦江面。</p>
“江先生，侬好好看看，还满意不啦？”梅太太问。</p>
“挺好，挺好。”江连横点点头，旋即朝西风使了个眼色，“租金一个月多少钱？”</p>
梅太太笑道：“哎呀，不用不用，文钊他们已经把订金付过了，侬要是满意，只管住下就好了。”</p>
“嗯？”江连横转头道，“两位已经挺辛苦了，这多不合适啊！”</p>
石连城和席文钊连忙摆摆手：“别介，江老板，您难得用得着咱们，这点小钱儿就别撕吧了。”</p>
江连横压根也没打算撕吧，心安理得地受享下来，只是说：“以后柜上有事儿，随时过来找我。”</p>
“好好好，有您这话就行了。”石连城和席文钊笑呵呵地回道。</p>
见状，梅太太便说：“江先生，侬要是满意，那我就先走了啊，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侬随时去那边敲门找我。”</p>
江连横咂了咂嘴：“呃……梅太太，我这人属夜猫子的，平常不一定啥时候回来，万一真有啥事儿的话，我还是找你家老爷们……咳咳，还是找你先生吧，他不在这？”</p>
“江先生啊，侬还是来找我吧。”梅太太说，“我家先生，那更是早出晚归，连我有时候都找不到他哩，我常在家，侬不用担心。”</p>
“哦？”江连横随口问道，“这么忙呐，那梅先生是干啥营生的呀？”</p>
“吃白相饭的。”</p>
“白相饭？”</p>
江连横眉头一紧，没听明白，心里估摸着可能跟“吃软饭的”是一个意思，便不好再去追问，连忙点了点头，尴尬道：“嗐，是吃白相饭的呀，那想必是挺有能耐，好好好，梅太太慢走啊！”</p>
梅太太走后，几人便开始各自分房。</p>
分来分去，江连横和闯虎一屋，李正西和温廷阁不对付，便跟着刘雁声同住，雅思普生便只好跟温廷阁睡在一间居室。</p>
石连城和席文钊见几人准备歇了，便起身告退道：“江老板，要是没啥事儿的话，咱俩就先回去了，楼上楼下，有啥吩咐您随时吱一声，明天咱们有啥安排？”</p>
“哦，伱们俩白天的时候，该忙生意忙生意，咱几个先随便溜达溜达，等晚上的时候再找你们。”</p>
“那好，那好。”</p>
两人转身要走，江连横却又突然叫住他们，问：“这二房东以前是不是个寡妇啊？”</p>
“诶？江老板，厉害呀，这你都能看出来？”石连城和席文钊倍感惊讶。</p>
“这有啥？”江连横怪道，“不是她自己说的，她家老爷们儿是吃软饭的么？”</p>
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愣是让他给蒙对了。</p>
席文钊一听，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江老板，吃白相饭和吃软饭是两码事儿，不过……梅太太以前确实是个寡妇，娘家还挺有钱，她家老爷们儿也没啥正经差事，瞅着确实像吃软饭的。”</p>
“那到底啥叫吃白相饭的？”</p>
“呃……游手好闲，跟街溜子差不太多。”</p>
“你不是说小瘪三是街溜子么？”</p>
“嗯……那就是有钱的街溜子。”</p>
“公子哥？大少爷？”</p>
“这个么……也不一定。”席文钊立时犯了难，“江老板，这还真不好说，可能有钱，也可能没钱，反正这类人在沪上还挺常见，这个点，法租界的娱乐场就有挺多白相人。”</p>
“线上的人？”江连横问。</p>
“未必。”石连城接过话茬儿，“有些的确是合字，有些纯粹是个空子，说有钱其实也没多少钱，说没钱一身行头还挺立正，有的是茬子，有的是孬种，不好说，真不好说。”</p>
江连横不相信这世上唯独十里洋场才有“白相人”，觉得肯定还有其他称谓可以代替，无奈眼下倦意袭来，没工夫细琢磨南春北点的差异，便摆了摆手，让石连城和席文钊先行离开了。</p>
两人走后，李正西几个便凑过来问：“哥，明天咱什么打算？”</p>
“先办成一样是一样，分头行动吧。”江连横沉吟道，“西风，闯虎，你俩明天陪着雅思普生去沪上的兵工厂挖人。”</p>
三人点了点头。</p>
雅思普生问：“江先生，张大帅需要多少工程师？”</p>
“听过韩信点兵的故事没？”江连横十分肯定地说，“多多益善！老张已经发话了，甭管德国的、美国的、捷克的、还是比利时的，但凡是能造枪造炮的工程师，只要愿意去奉天，包准比他在沪上挣的月钱多，一百块现大洋打底，有能耐的，上不封顶！”</p>
欧洲大战结束以后，德国被解除军备，除了核心人才以外，不少中下层的武器工程师，凭借德军装备的口碑，纷纷远走他乡，谋求生路，远东便是其中的落脚点之一。</p>
这些工程师本来就对远东没什么归属感，当然是谁给的钱多，就愿意为谁效力。</p>
挖墙脚虽然谈不上光明磊落，但也绝对无可厚非，有雅思普生这位“德国老乡”搭线，加上洋人的身份，这份差事并不困难，更谈不上凶险。</p>
“东家，那咱们仨呢？”温廷阁问。</p>
江连横想了想，说：“你刚才说的有道理，到人家的地界儿了，拜个码头不犯毛病，哪怕不跟咱合作，至少也能给咱省点麻烦，行个方便。”</p>
李正西没说话。</p>
他其实并不反对这种做法，先前只是单纯想要呛温廷阁一句。</p>
刘雁声点点头，提议道：“东家，那我这就回去写三份拜帖？”</p>
“嗯。”江连横当即拍板道，“明儿上午，跟我去会会十里洋场那‘三大亨’。”</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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