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静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地扫除了金源码头上的皖省劳工。</p>
类似的事情，尽管在十里洋场的码头上时有发生，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排挤异乡人却是头一回。</p>
陆会计见了，难免有些不解：“楼经理，侬平时最爱用皖省来的人，今朝为什么要把他们赶走啊？”</p>
“这是我师傅的安排，青帮的事情，侬不要多嘴，按我说的办就好啦！”楼静远讳莫如深，不肯多说。</p>
“哦，我倒是不想多问，只不过现在沪上皖北人多，阿拉这样把他们赶走，怕以后招工不方便呀！”</p>
陆会计的担忧似乎有些道理，可楼静远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满脸不屑地呵呵笑道：</p>
“哎呀，侬不要在这里瞎担心，我跟你讲，不管是皖北蛮子江北佬，天南海北的人都一样，绝大多数都是贱骨头，侬只要给他们一碗饭，他们立马就感恩戴德，哪里还敢记仇，就算他们不干，有都是人干的嘛！”</p>
楼静远在码头上混了十几年，类似的事情见过太多，早就不以为意了。</p>
其他人见状，自然也不便再劝。</p>
看了眼码头的轮渡时间表，楼静远旋即掐灭烟头，起身招呼道：“走吧，这都几点了，阿拉一起去吃点东西，挪几个等下再去叫几个弟兄，‘张大帅’讲过了，最近可能有人要来抢阿拉的码头，大家都提防提防！”</p>
……</p>
……</p>
时过午后，沪上法租界。</p>
“云霞阁”是爱多亚路附近最上档次的大烟馆，装潢豪华，陈设古朴，向来是“修身养性”的绝佳去处。</p>
常食云土，骨瘦如柴，状如若柳，即为“修身”；吞云吐雾，爱恨悲欢，浑然不觉，是为“养性”。</p>
烟馆虽说是暴利行当，却远不如赌档、娼楼那般热闹，甚至时常空空荡荡，因为烟客大多只在固定的时间光顾，一般多为午饭过后，尤其是晚饭过后，才渐渐有人登门而来。</p>
眼下便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p>
云霞阁的经理站在柜台后面，给客人们逐一发放烟枪、烟灯，再由堂倌小厮将客人领到矮床上休憩。</p>
忽然门帘一掀，却见一个招风耳、小寸头的年轻壮汉迈步走了进来。</p>
“客官，欢迎光临！”</p>
云霞阁经理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抬眼见到来人，却不由得愣了一下。</p>
“呃……客官，侬是来找人的吧？”</p>
他常年做这门生意，阅人无数，客人到底是不是个烟鬼，拿眼一扫，心里便跟明镜似的，当下一见这壮汉，便笃定对方绝没有烟土嗜好，所以才下意识的开口问道。</p>
“不找人，我来伱这买点烟膏子。”来人沉声回道。</p>
营业经理朝对方上下打量几眼，略显迟疑地问：“呃……那个，侬有吸烟证不啦？”</p>
“有！”</p>
来人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p>
营业经理笑呵呵地拿起来，翻开看了看，嘴里念叨着说：“陈立宪……侬这是新办的牌子呀！”</p>
“怎么，新办的牌子不管用？”陈立宪没好气地问。</p>
营业经理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意外，客官侬不要见怪啊！”</p>
通常来说，客人往往是偷摸先染上了烟毒，随后才会想方设法去办一张吸烟证，而不是反过来行事。</p>
但营业经理也不愿多管闲事，只要能挣钱，哪怕拿着别人的吸烟证，他也照样敢开张做生意。</p>
“客官，侬要多少福寿膏呀？”</p>
“一包。”</p>
“哦，是要装一袋烟的那种小包的吧？”</p>
“不，我是要一整包，这么大的，足斤足两。”</p>
营业经理顿时显出诧异的神情，不禁重复着问：“侬确定是要一整包？那可有将近半斤呐！”</p>
“别磨蹭，我有钱。”陈立宪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把现大洋，“哗啦啦”掷在桌面上，“我是准备当礼物送人。”</p>
“哦哦，是这样啊！”营业经理恍然大悟，于是连忙招呼伙计从后柜里拿一整包过来，随后递过去笑道，“客官，侬拿好！”</p>
陈立宪接过福寿膏，搁在手里掂了掂，又装模作样地闻了两口，恶臭，于是便皱着眉头问：“你这是好东西么，别欺我不懂行啊！”</p>
“哦哟，侬这是讲哪里话，阿拉‘云霞阁’是多少年的老店，怎么会为了挣你这点钱来砸自己的招牌？”营业经理指了指装着土货的纸包，“侬看一下好不啦，这可是三金公司的货，哪里还能有假的啦！”</p>
主客之间，互相掰扯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终于把这单生意谈成。</p>
随后，陈立宪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云霞阁。</p>
门外正有一辆黄包车在等他，两人刚一碰头，便立刻朝着皖省同乡会馆的方向而去。</p>
等到了皖省会馆后院，也即是如今的斧头帮总部时，院子里已经堆满了长短不一的松木板，几个木匠手持锯条、锤子，嘴里衔着几根洋钉儿，此刻正聚在墙角里埋头忙活，不时发出“咔嚓咔嚓”、“叮叮铛铛”的声响。</p>
王老九则站在院心，跟身边的几个字匠窃窃私语。</p>
这时，陈立宪快步走过来，将刚买的烟膏子递了过去：“九爷，货买回来了。”</p>
“哦，兄弟辛苦了。”王老九盯着手中的烟膏子，过了半晌，忽然恨恨地嘟囔道，“哼，拿这种东西发财，‘三大亨’死了也不冤！”</p>
陈立宪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左右张望片刻，忽然问：“九爷，江老板他们的人，今天一个也没来？”</p>
王老九应声道：“江兄弟说他今晚有事，而且还要跟他的手下催催稿子。”</p>
“催稿？”陈立宪不解其意，“催什么稿？”</p>
“我也不太明白。”王老九如实回道，接着又说，“对了，你知不知道咱们在金源码头的眼线被楼静远撤了？”</p>
“是么！”</p>
听到同乡丢了饭碗，陈立宪不仅没有恼火，反而眼前一亮。</p>
“九爷，这么说的话，楼静远这一招，还真让江老板给猜中了？”</p>
王老九沉吟一声，暗自兴叹道：“确实是让他给猜中了，那就别耽误功夫了，抓紧时间找船吧。”</p>
“九爷，三金公司进货的时间摸准了？”陈立宪问。</p>
这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只能交由王老九的同乡会去打探，经过几天的探查，终于确定了消息——</p>
“后天夜里，法租界滩头卸货！”</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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