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栖凤走了过来,坐到了他身边。她的面具已经推到了头顶上,这时候的她,没有了在神像前翩然起舞时的那种神性,又变成了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普通的女孩子。
许问问道:“你做的那个陶像,就是这个舞吗?”
他就是随便一问,栖凤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复杂,迟疑了一会,才点了下头,说:“是。”
“怎么?”许问注意到了,问道。
“嗯……有点不太高兴的事情。”栖凤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头顶上的面具压住她乌压压的头发。她盯着篝火,火焰亦映在她的眼中。
许问没有问,毕竟认识不久,不好交浅言深。
栖凤却自己说了起来:“很早以前,我没有朋友,很孤单。后来我有了一个,他很特别,我很喜欢他。他告诉我很多事情,原来这个世界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太有意思了。他带我出去玩,看山、看水、看人,看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许问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栖凤沉默了下来,望着火,眼神仿佛有些迷蒙。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问:“你怎么不问我后来呢?”
“后来呢?”许问从善如流。
“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问?”栖凤还是不满意的样子,“这么生疏,一点也不像朋友!”
许问无奈,于是又问了一遍:“后来呢?”
“后来?也没有后来啊。”栖凤沉默片刻,笑了一笑,站了起来,“后来他就走了,不见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说着,她就不再理许问了,站起来,走去了山洞后面。
许问纳闷地看着她的背影,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左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小皮囊的酒,正坐在旁边对着嘴喝。触到许问的目光,他笑了一声,道:“嗐,女人,都这样。”
“那不是。”许问第一时间反驳,“林林就不这样。”
左腾笑得险些呛酒,连连点头说:“确实,小小姐不这样。”
许问其实没太在意,周围人群还在跳舞,老妇人坐在篝火旁边敲着皮鼓,声音轻快,人群的脚步也轻快。
许问看着这欣快不带一丝悲意的歌舞,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中间的陶像上。
陶像还在发光,不是之前那种近乎幻觉的强烈白光,而是一种柔和的莹白微光。
这光芒与火光交相辉映,陶像身体披上了一层红光,仿佛有凤羽相覆。
这陶像眉目低垂,意含悲悯,向上伸起的手指姿势又宛如新生的嫩芽一样,充满生意。
死与生的巨大冲突在她身上交汇,酿成一种极其强烈的美,许问注视着她,感受着她。
“很美吧?”一个声音在许问身边响起。
他没有回头,听得出这是郭安的。
“对。罕见的美。”许问回答。
“太迷人了。我每天过来看,天天都在想,怎么才能做到这样。”郭安轻声叹息。
“想到了吗?”
“嗯。”
许问转头。
毫无疑问,郭安是一个极其顶级的工匠大师,虽然在许问面前,他也就是砍了几段树枝,削了削木头片。
而一个这种水平的大师,看见这种水平的作品,见猎心喜产生创作冲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别说郭安了,许问自己也有这样的冲动。
郭安凝视那座陶像,过了好一阵子,突然说:“我找到了一段木头,你来看看。”说着往后走。
许问扬眉,没有说话,就只是跟了过去。
显然,郭安已经不止是在想,他确实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材料,进行创作最初的准备了。
许问跟他过去,看见了一棵梧桐树。
这棵树大概已经上了上百年了,位于梧桐林正中央。
它四周的树都已经被砍了,只剩下它孤零零的一个,所以它显得格外孤单,也格外巨大。
它古老而静默,披星带月,在黑暗之中,仿佛每一片树叶都在发光。
许问走过去,手按在树上,特殊的感知向着它的内部延伸,与它融为一体。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棵树经过无数风霜,现在已经衰老了,已步入它生命的最末阶段。但他低下头,同时又能看见,树根旁边,有一根新的树枝带着鲜绿色,正迎着风颤颤微微。
死与生在此交错,相映生辉。
许问回头,对郭安说:“确实好木头。”
郭安对着许问笑了,笑得骄傲而得意。
“看我的好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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