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但还没等到他彻底看清,周围光影又再次变化,他从黑暗中脱身而出,进入了一个新的场景。
一个声音从他的头顶上传过来,非常严厉地说:“说,那个时间你在哪里?”
许问的心一紧,瞬间就想起来了。
这件事情,他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而这件事,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甚至包括连林林在内都没有。
他没有操纵自己的身体,那身体自己发出了声音,有点公鸭嗓,正处于变声期:“我在图书馆打扫卫生。”
声音不大,非常倔强,带着一股隐约的较劲味道。
对面的中年男人仿佛看出来了,厌烦地皱眉,不屑地问道:“把谁当傻子呢,你又不是那边的值日生,怎么可能跑去那里搞卫生?”
“我去看书,发现那里积了垃圾好长时间没人管,想整理一下。”许问抿了抿嘴,说道。
“人家都说你会装,我看还真的是。你是不是要说就你一个人在,没人看见?大中午的不休息,一个人跑去图书馆做卫生,这借口找得好啊。然后你们宿舍就三个人都丢了钱……除了你,其他人都在教室,这个你怎么说?”中年男人一会儿疾言厉色,一会儿阴阳怪气,许问直直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脸上心里都火辣辣的,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紧盯着地面上的一株小草,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吭,再不为自己解释。
在他的身上,另一个世界的许问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这里是一幢红砖小楼,周围全是绿树,墙面上爬着爬山虎,光影摇曳,绿意逼人。
他站在一棵树下,对面的人四十来岁,戴着金丝眼镜,紧盯着许问的眼神咄咄逼人,薄得近乎尖刻的嘴唇翻动,不停地吐出伤人的话语。
许问无心去听,但那一句句话仍然从他心里翻涌而出,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但直到现在才知道,他记得非常清楚。
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他也是记得的。
那是他高中刚入学不久的时候,高中是住宿制,四人间。
那时候的许问有点孤僻,跟室友关系一般,准确地说是没什么来往。
他们高中是一所很老的公立学校,学校图书馆比初中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许问刚去的时候特别喜欢泡图书馆,上课以外的时间都在那里。
那天,他看见图书馆的后面有一堆垃圾,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他一方面是喜欢这间图书馆,另一方面是就空间而言觉得那堆东西非常碍眼,于是主动用了一中午的时间,把它收拾了个干净。
高中生像他这么喜欢泡图书馆的人并不多,那个地方连管理员也很少去,不然垃圾不会积那么久,所以那段时间里,大部分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只在最后有一个老人路过发现了他,给他递了杯泡好的热茶。
结果他一回去就出事了。
午休时间不长,那个年纪的学生精力充沛,很少有会回去睡觉的,大部分都在外面。
许问的舍友也是,三个人都在球场上打球,结果有一人下午上课前回去了一趟,发现锁好的门被打开了,他们三个人的东西都被翻过,值钱的东西全被偷了!
这种事情当然要开始查,很快就查到许问头上来了。
原因很简单,门锁是正常打开的,没有被撬的痕迹,首先会让人联想到的当然就是内鬼。
然后一核对时间就发现,当时找不到不在场证明的只有许问一个人。
当然,许问最后还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其实这没多难,他并不是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的,那个老人完全可以给他当人证。
事实上,舍管也好,其他人也好,没一个人说他那时候回过宿舍。
但那时候,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非常讨厌他,那个老人,也就是图书馆馆长出去开会,一时间不在学校,许问有一段时间确实地陷入了孤立无援。
莫大的冤屈席卷了他,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妈恰好那时候没有出差,被叫来了学校,听说事情经过,不分青红皂白,先给了他一巴掌。
要说的话,委屈是最容易让人掉泪的,他一开始也很委屈,很想哭。但从那一巴掌开始,直到老人匆忙出现,为他做了证明,并强令班主任向他道歉——许问也一滴眼泪再没有掉过。
他的表情冷漠而平静,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把一切的情绪深深藏在了心里,极少——也可以说再没有,把自己的需求展现在别人面前过。
许问冷静地回顾着当年发生的事情,看着面前少年时的自己正在经历那一切。
他看着班主任给他妈打了电话,用严厉的、不给人留一丝面子的语气让她赶紧到学校来。
他看着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他妈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少年的他抬起了脸,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母亲;如今年长的他也抬起了脸,等着那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