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四中放学。
薄妄跟同桌约了通宵开黑,就插了耳机,往公交站走。青春期的大男孩, 澄黑校服,高高瘦瘦, 长手长脚, 单是插兜的冷白手背,都能让女孩子小鹿乱跳半天。
“是大学生吧?他长得好高啊!腿也好直!”
“好像模特啊。”
“妈的, 皮肤白到发光, 是看不起我们女孩子吗!”
“是四中的校服!他是四中的学生啊!”
女生们三两成群, 窃窃私语。
突然爆发了一阵惊呼。
“天哪!御用中学!四中超难考的!上次不是还出了报道,说什么千分之三的录取率, 比首都大学还低!”
“呜呜学神气场好强我不敢搭话!”
“妈耶他是不是看过来了我不行了!!!”
薄妄睨了一眼公交车,不紧不慢抽出自己的c卡。
女生们挨挨挤挤跟在他的身后。
薄妄注意到这个情况, 侧过了腰, 嗓音清凉, “你们先。”
女生们满脸通红,磕磕巴巴。
“谢、谢谢小哥哥!”
还有的是同校女孩, 心跳动荡, 却故作爽朗大方。
“妄爷, 带学生卡了吗?要不要请你坐车啊。”
薄妄笑了笑, 反手贴在刷卡机上,满额的四位数闪瞎了眼。
四中男生调侃道, “不愧是称霸四中食堂的男人。”
这一趟搭载的全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青春洋溢,女生居多,尽管周围还剩不少空座, 薄妄也没有坐,径直走到后车门,随便捞了一只吊环站着。
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薄妄人缘极好,男生们很自然跟他哥俩好的勾肩搭背,有样学样地站着,惹来女生们一阵嬉笑声。
男生们竭力稳住自己的表情,但当心仪的女孩走过身边,坐在旁边的位置,朝着他们羞怯道谢,他们的脸不可抑制红了。
男生们晕陶陶的。
果然,跟着妄爷混,原地起飞!
薄妄站了没多久就下车了,女生们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南锣鼓巷,蜈蚣身,两眼井,到了觅食的点儿,街道人潮汹涌,到处都是嘻嘻哈哈出笼放飞的学生仔。薄妄吃了一顿芝士蜜,黏黏糊糊的,他咂摸着嘴,又捧了一份豌豆黄,细细的沙,稍稍清淡,入口即化,还有清甜的豆香味儿。
薄妄吹着胡同的小风,边吃边逛,晃到了北锣鼓巷。
仅一街之隔,北边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青砖灰瓦,古老沉默,老院子挨挨挤挤的,人却清清静静的,大妈大爷亮着嗓儿高谈阔论,那破了条儿的蒲扇摇过一段少年奇闻,令人惊叹不已拍案叫绝。
薄妄勾唇,大爷至死是少年呐。
空气中飘着快活的笑声。
胡同里是旧旧斑驳的光影,时间游走得很慢。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他的皇城根儿,他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十月中旬,日头不烈,松松落着银粉,那一树树的洋白蜡金灿灿地醒着,柔软依傍在谁家的屋檐。在这个气温最舒适的秋日里,薄妄松开了校服拉链,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嚼着豌豆黄,他像没睡醒的猫儿一样,懒洋洋伸展他的腰胯,痒痒筋儿都畅快了。
“唔,舒服!”
薄妄又捻了一块豌豆黄,抛进嘴里。
“鹿嘉和!你又偷吃!你自己不会买吗!!!”
女孩儿的尖叫响起。
薄妄正愁没有饭后节目,靠着洋白蜡,听了个津津有味。
那是一对身高差极为突出的小情侣,他姑且那么认为,女孩儿小小软软一只,让薄妄想到了小狮子狗,蓬松松的,软乎乎的,毛多得能拖地,薄妄是个毛绒控,不禁被挠得心尖痒痒。
小孩人大附中的,初中部,马尾短短的,眼窝盛着甜水,活泼得很,一双花边棉绒小白袜,皮鞋踢得踏踏响。
是个有脾气的主儿。
男生的个头跟他差不多高,下颌窄尖,是女生喜欢的美型,校服扎在腰边,戴着橙黄色的护腕,手指也有一枚硬朗的条戒,校服裤子细细折着,露出一截修长细瘦的脚踝。
整得花里花哨的,要是再来一根烟,就是妥妥的街溜子。
薄妄啧了一声。
乖巧清纯初中生跟放荡不羁高中生的爱情故事吗?
男生仗着身高,嘴里叼起一只烤翅,没几下就吃得干净,笑脸得意又可恶。
初中生演了场小猢狲爬树的好戏,她灵活跳到男生身上,伸出小短手,使劲抢救剩下的美食。男生身体摇摇欲坠,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转眼间袋子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可恶啊啊啊鹿嘉和你想死是吧!!!”
初中生愤怒揪着男生的头发。
男生很快告饶,说给她重新买一份芥末烤翅,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初中生冷笑飞起一脚,男生被踹得一个趔趄,险些扑街。
他扭过头,骂骂咧咧,“祖宗欸,您真是个活祖宗!”
活祖宗又是一脚。
这次男生早有预料,侧着身躲开了,边跑边嘲笑。
“矮脚鹿!够不着!踹我啊你踹啊!”
“鹿嘉和!你等着!!!”
薄妄像野狗一样,全程围观这对小情侣的打情骂俏的日常。
身高差,真会玩儿。
他漫不经心想着,将最后一块豌豆黄捏碎到嘴里,拍了拍手,也转身去了公交车站。
西城东,太平仓胡同。
这里是有名的学区房,寸土寸金,升值也快。
薄妄住的小区是一梯一户,对面就是他老爹,这一层楼都被爷俩包圆了。薄妄是走读生,又是厨房重犯,除非太子爷想要毒死亲爹,继承集团,否则不轻易下厨,每次放学他要么在食堂撮一顿,要么跟同学外头撮一顿。
偶尔他也会自己开小灶。
他挂起微笑,熟练跟楼上楼下邻居打招呼,成功刷脸别人家的孩子。
他掏出钥匙开了锁。
刚进去,薄妄就觉得不对劲儿,劣质的香水味飘在空气里。
薄妄笑容微敛,开了窗通风。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单肩包挂到椅子靠背,随手取了课本出来。
他还去看了他的小爬宠。
那是前一个周末,傅远星那个早恋恶心的人渣,为了跟外校女友约会,把他支使出来当幌子。
三人行,必有狗。
而不乐意当狗的薄妄趁着那俩人恶心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脚步一拐,进了个快要倒闭的爬宠馆,店主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拉着他好一通卖惨,什么大清仓啦,什么跳楼价啦,什么交个朋友啦。
行,要交朋友是吧,他最在行了。
于是薄妄溜达了一圈,就当做善事,普渡众生,要了个角落里的黑夜守宫。
它蔫不唧的,精神不振。最重要的是,它便宜。
纯血黑夜的价格一万到三万不到,而这一只小苗,店主养得不怎么好,看起来下一秒就能原地挂掉。
薄妄发挥三寸不烂之舌,三分钟跟店主交上了朋友,硬是把这只暗夜小骑士用了六千拿下,还薅走了店主的钙粉、面包虫、成套蜕皮工具,以及一个造价不菲的饲养箱,并且加了店主的联系方式,预备将他当成免费且随叫随到的爬宠专家。
店主哭了。
太狠了这牲口。
人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是草船借箭连人端走!
然而店主都上了贼船,能怎么办?只得嘬瘪子,认了。
唉!交友不慎!半卖半送!
傅远星跟外校女友甜甜蜜蜜逛着商场,后知后觉,他兄弟人呢?
他顿感天灵盖有些发凉。
他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不容易让这牲口打掩护,中途把人给丢了,他回四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正焦急着呢,商场广播来了——
“来宾傅小汪先生,您好,您尊贵的爷爷跟可爱的儿子正在焦急寻找您,请您听到广播后,立即来一楼大厅的服务台!”
“重复一遍,来宾傅小汪先生,您好,您尊贵的爷爷……”
傅远星咬牙切齿,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杀到了服务台。
“薄慕望你大爷的!!!”
“爷在呢,别汪。”
薄妄一手抱着饲养箱,手臂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小袋子,他指尖掏了掏耳朵,分明是恶劣至极的挑衅,硬是凭逆天颜值撑起清贵卓绝的少爷气场。
“叫这么大声,吓坏你宝贝儿子怎么办。”
外校女生当场心碎,“星星,你,你未婚先孕了?!”
傅远星呸了一口,上前勒住薄妄的颈。
发小儿神色狰狞,“你个拔塞子,今儿个想怎么死,爷大发慈悲成全你!”
俩大院少爷都是身高腿长的,模样正俊,瞧着就是一道风景线,惹来女生们时不时偷瞟,薄妄喽他一眼,懒懒支起饲养箱,“来,别说我冤枉你,你看看,这小模样,跟小时候的你不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傅老爷子见了都起立鼓掌。”
傅远星瞧了一眼,原是个暗夜小骑士。
他笑骂,“你个坏胚!你一天天不整死老子不舒坦是吧!”
转眼就把这事儿忘了。
薄大少爷是个出了名的没耐心,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心血来潮养了兔子,第一天虚心请教,第一天漫不经心,第三天不知所踪,第四天他们兄弟吃了一顿红烧兔头。
吃着吃着,这人眼泪汪汪。
就在众兄弟以为这魔物是动了恻隐之心,要痛哭流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校正思想品德时,他来了一句——
“好辣好爽呜呜呜!”
“……”
估计没几天他就得上门吃小黑夜的席了。
傅远星心道,还不如想想什么样的悼词感天动地,捅兄弟心窝。
此时此刻,薄妄站在饲养箱前,神游天外地想着,壁虎是一味中药吧,好像有益精血,还能补肺肾,能不能烤着吃的?
吃了会旺过头,会流鼻血么?
薄妄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
小守宫并不知道它在美食地狱里转了一圈,最近天气干燥,它蜕皮艰难,那爪子的衣衣怎么也挣脱不了。
小守宫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怯怯望向主人。
薄妄善心大发,用温水给它泡了个小澡,再用棉签细细剥开泡软的皮。
边泡澡边剥。
薄妄自言自语,“我伺候老爹都没你这么精细周道,可别给我天亮了啊宝贝。”
等小守宫褪完了皮,颜色又深了些,薄妄弯了弯眼,道了一声乖宝贝。索性趁着有空,他先把老班布置的作业给做了,反正离晚上开黑还有一段时间。
薄妄洗了个搪瓷缸子,泡了凉白开,嘴里再含一颗酸梅,学习的仪式感十足。
笔尖沙沙走着,到了中途,卡住不动。
没水了。
薄妄大爷似的,又啜了口凉白开,才慢悠悠拉开书桌抽屉。
视线顿住。
里头的文具盒缠了一条撕烂的黑色丝袜。
是女人的。
男生嗤笑。
那当然是女人的,不然还能是那薄老狗的?
最让他恶心的,还是边角留下的不明痕迹。
薄妄胃部翻涌着恶心感,他摔了抽屉回去,铁文具盒被震得发响。
习题是做不下去了。
薄妄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待一分钟。
他沉着一张脸,走到了床边,翻了又翻,发现了枕头底下一根酒红色的长发,而且当他蹲下去检查,床底还扔了一套玩剩的小雨伞。
“老狗逼,穷到没钱买好床垫是吗。”
薄妄咬住舌尖,浅浅的疼痛令他保持清醒。
“咔哒。”
指节曲起,弹开打火机暗匣,男生垂下眼睫,瞳孔漆黑妖异,跃起一簇橘色的火。
他随手一抛。
胡同口,薄董事长刚下了车,司机就惊奇叫起来,“先生,您家窗户冒浓烟了欸,难道是少爷亲手给您做了爱心晚餐!果然,我说什么来着,上了高中,少爷也懂事了!”
薄董事长“???”
哪家的爱心晚餐飘着大浓烟的?!
薄霆健步如飞,直奔电梯。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抬着殉葬到半路又被浇湿的家具。
薄霆定睛一看,真是好大一张烧焦的床!
而且看起来颇为眼熟!
薄霆捂着胸口。
“哟,董事长,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不孝子靠在门框,打个哈欠,懒懒散散,“是洗脚城的小妹妹手艺不好,还是ktv的大姐姐嗓子不行?”
工作人员经过大风大浪,脸色如常,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瓜不常有,且吃且珍惜。
“薄!慕!望!”
薄霆气得大叫,“你个小兔崽子你又搞什么鬼!!!”
“小兔崽子改名了,请您连名带姓,叫我薄妄,狂妄的妄,专门克爹,您记住了?”
“嘿!臭小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司机生怕家庭大战,充当保镖以及消防小队长,拍着老板的后背,安慰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一张床垫而已。”
“那是一张床垫的问题吗?”薄霆气得血管都要炸开,“这大少爷说要走读,说没好床睡不好,养不足精神,老子自掏腰包,把这个百万床垫空运过来,你家大少爷倒好,转眼间给老子烧得干干净净。”
司机脸色一滞,百万床垫,少爷说烧就烧,是该吃速效救心丸的程度,但他跑得太快,忘记带了怎么办?老板看起来很生气啊,不会当场挂掉吧?
他要先灭火还是先去拿救心丸?
司机纠结不已。
“董事长这什么话。”薄妄呶了呶嘴,“不是还给你留个骨架了吗,就是收尸不太方便。对了,您别太生气——”
不孝子双眼清澈,诚恳地说,“离入土为安还早着呢。”
太平仓胡同响起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那王八小羔子,把他购置的昂贵家具,无论是书桌还是书柜,全部烧得四角不全!!!
薄霆从房间出来,愤怒得翻了白眼。
“先生!先生您撑住!我这就去拿救心丸!!!”
司机慌忙下楼。
薄霆坐在塌了一边的沙发上,那王八小羔子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抱着饲养箱。
“你个吃黑枣的嘛去?!”
薄董事长飙出了祖传方言。
少爷指尖咔哒敲了饲养箱。
“您眼神不好使啊,离家出走呗。”
老爹冷笑,不开面儿,“离家出走,薄少爷,你几岁了,跟你老子我玩这一套?带个破箱子,睡大街啊。我薄家不是破落户!”
“咋,董事长丢不起这个脸儿?早知道这样,昨晚干嘛去了。”王八小羔子耸了耸肩,“少爷我可不想做个作业,文具盒搭条丝袜,再睡个觉,底下一排小孩嗝屁套。我一个清纯美貌的高中生,会做噩梦的,好吗?”
薄霆一哽。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档口。
薄董事长的火气瞬间消了,有些心虚,他跟女友闲聊,得知他儿子有张百万床垫,大开眼界,央着去看一看,后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他今天忙飞了,等下班才想起来那一堆狼藉,特意催促司机跑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可不惹得少爷雷霆大怒。
“这事……这事,我欠缺考虑,咳。”薄霆不太自然,“烧就烧了吧,再买就是了,下次不会了。”
下次?
这老狗不知道他的承诺烂成什么样子吗?
跟放屁似的,屡教不改,听都听倦了。
“哟,财大气粗啊您。”少爷伸手,嬉皮笑脸,“正好,我穷,您给个两亿三千万的零花钱给我使使?”
薄霆“……你还是睡大街去吧。”
谁家零花钱以亿起步?
宇宙是你爹呢?
“行,您说的,我这就去。”
薄妄抱紧东西,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身后是不断的怒吼。
“王八羔子,走就走啊,老子就当没生过你个小垃圾。”
“对,您没生过,我从垃圾堆里蹦出来的,走了,别找我,看你个老狗少爷脾胃都差了,可不想再拉稀。”
薄妄敷衍摆手,下了楼,顺带把司机捞走。
“去西单!”
“诶?那,那先生,先生怎么办?”
薄妄不耐烦道,“放心,那老狗龙精虎猛,一夜十女,死不了。您看我气他那么多回,挂了吗?回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您还不知道?”
司机默默想,死是没死,就是跑医院的次数多了点。
司机将少爷放到西单新一代,不放心地问,“少爷,您真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