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几张百元大钞,手背发凉。这些钱都是于岚贞给的生活费,许愿平时不怎么花,慢慢也就存下来了。
他没买过这种神药,不知道祛疤膏要多少钱。
街道社区的道路冗长、神秘,杂草疯长快到人腰,将这里掩盖成一处处普通农田,白墙上那些痕迹却记载几十年风雨岁月。
许愿等来了去时的公交车,却没等到回家的。
他往回走的时候,将近十二点,凤凰山最后一趟66路公交车早已光荣收班。
许愿只得在路边等着打出租车。
但这个地方偏,整条街道一看就是上世纪的老建筑,都是平房,门前还挂着茶馆的字样。许愿倒是不害怕,拿着药匆匆地赶路,想走到大路上去招一辆出租车。
顾远航住校,复习完教材,给许愿发消息:
——愿babe!
——买着了没
——你明天去买不行吗,非要现在去买。嫂子伤着脸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许愿都没回他。
顾远航想,这么大人了应该没什么事。又等了几分钟,他实在困得坚持不住了,关掉宿舍台灯,搓搓手取暖,换了棉袜爬上上铺睡觉。
许愿并非不想搭理他,而是手机早没电了。
买药中途,原曜来过一次电话。许愿还没滑下接听键,手机直接卡死关机,再按开机键已经按不开了。
“北三环,到了动物园那边我再跟您说怎么走。”许愿对出租车司机道。
过了十来分钟,许愿从出租车上下车。还好他有在裤兜里揣现金的习惯。
他很少这么晚回家属区。
一到夜里,平素热闹的街道安静不少,路灯打得黯淡。夏天的时候还有流萤和飞蛾绕在灯光下转,耳旁阵阵蝉鸣,仲夏夜的风从机场的方向吹过来,能让杂草推着人走。
现下是冬夜,这片老旧的居民楼哑了嗓音,不再有生气。
于岚贞说,等明年年底这一片都要被拆了。许愿问为什么啊,于岚贞说是因为城市规划吧。城里这么一大片空地空着,地铁都修不过去,谁不眼红呀时代在进步,城市总要发展,咱们这里早就不是北郊了。
许愿却还记得,他是生在北郊,长在北郊的小孩。
深夜,进街道的路早就没人了。
许愿一路小跑到家属院门岗,发现铁门已经锁上了。他握住大锁,轻轻扣出声响,门岗也没醒过来。
小的时候,这一片人多热闹,在门岗守着的都是些年轻小伙,现在搬走得没剩下多少户人家,门岗都变成大爷了。
他出门出得着急,连家里的钥匙都忘了揣。在潜意识中,家里是有人等着他的。
“秦爷爷,”许愿低声地喊,指尖在已被大家摸得快包浆的门锁上蹭,“您开下门啊,我再也不敢晚归了,就这么一次,我是许愿!这冬天这么冷,您要是不放我进去,我就……”
门岗室的灯没亮,无人应答。
会不会半夜三更把谁家叫醒了啊,这明天可是要在社区服务中心挨批斗的。还得挨居委会的警告,说不定让写份检讨交过去。
一想到检讨,许愿头围大了一圈。
“你就什么”
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许愿吓得一跳,继而一束刺眼的暖黄色光线从身后照来,一下就把从大门进单元楼的路照出一条银河似的路。
拿着手电筒的人是原曜。
少年衣领凌乱,额间渗着汗,傍晚才流过血的眼眸发红,看起来状态十分不佳。原曜撑着膝盖,躬下身子在喘气,像是跑累了。
他不知道原曜是冷还是怎么。
原曜又在发抖。
神情很像那次在北三环路上被陌生车辆拦下问路的时候。
原曜只穿了一件纯黑色的衣服,面料很薄,像风一吹就会动的袍子。许愿想起神话故事里的神祗,总会穿着宽大的长衣下凡去拯救芸芸众生。
许愿看他这架势是出来找人的,胸口突然软软地塌陷下去了一块。
他接着念叨:“我就找原曜……”
“明明是我找你。”原曜哑着嗓子骂他,今天的低音炮委屈得不那么好听。
“你是出去找我了”许愿呆掉。
“你去哪儿了怎么电话都打不通”原曜握住他的肩头,力气用得重了点,疼得许愿“嘶”一声。
原曜不管捏疼许愿了没有,慌着动动手指头,把手电筒的光线绕着许愿全身上下转了一圈,审视、检查,还好配件都还齐全,确定没少胳膊少腿儿的。
他不是不相信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治安,而是不相信自己。
或者说,不那么相信原向阳。
他不知道在广西执行任务的原向阳现在如何了,只希望不要再有人盯上他。原曜虽然不怨恨,但他认为是因为爸爸没保护好自身,才会造成信息的泄露。
多年前对他下狠手的那个团伙已经都判处了死刑,可那种长年累月的警惕把原曜的眼抹成灰色。
不知道这人扒拉着自己在研究什么,许愿奇怪道:“你看什么”
原曜摇头,松了口气似的,“没什么。”
“出去买了点东西。我手机没电了。”许愿感觉到了原曜的怒气,赶紧把手机掏出来一证清白。
原曜放开他,止住许愿握着门锁的动作,从衣兜里翻出一串钥匙。
今晚,他们第二次顶着寒风进家门。
许愿打了个哆嗦,准备去冲个热水澡。这一天过得太丰盛了,又看纪录片又打群架又逃课又出去买药的,折腾得他腰酸背痛。
许愿还是想先把药给原曜涂好。
他献宝似的把药从兜里拿出来,正准备开口,原曜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进卧室了。
门关上还没一秒,原曜又打开门露个帅头出来,语调十分高冷,“水温调过了,别洗太热。我睡了。”
言下之意,别洗太热别洗太久,等会儿晕死在卫生间里可没人管你。
“……”
许愿握住衣兜里快被自己手掌心焐热的瓷瓶,叹了口气。
刘星说得对,爱一个男人还不如爱一只被烤熟的母鸡。
许愿扯过抱枕抱在怀里,顺猫毛似的弄抱枕的流苏,发愁了。
不对啊,今天都并肩作战了,怎么对我没兴趣呢。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他一定是在克制。
他在沙发上躺着发呆。
家属院的探照灯又在凌晨亮起来了,照得花坛和院儿里的树冠也明晰。许愿用手心枕着脑袋,在想现在的自己一定脸色惨白得很吓人。
就像刚才在门岗“捡”到自己的原曜一样。
“土狗狗……该给你改个备注了。”许愿瞥一眼在努力充电的手机,长叹一声,逆子啊。
改个什么呢,曜曜曜
许愿想到顾远航天天在那“剑来剑来”的小学生样子,把这个备注给否认了。
要不然改成高考倒计时天数吧,少一天改一次。
不行不行,这样都不想和原曜说话了。
许愿想累了。
他舔舔嘴唇,突然口渴,打算喝杯白开水就去洗洗睡。
打开手机淘宝,他想看一下网购的一件可口可乐到了没有,却意外发现首页给他推了生日礼物分类里的一本书,是手册。
叫,《如何征服英俊少男》。
操。
淘宝真是我的心肝小蛔虫。
我很需要啊!
当天夜里,原曜又做了不好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满是迷雾的洞穴中找什么人。洞穴尽头有一束光顺洞口倾泻而入,光照耀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于是背影也镶嵌上金边,像萤火虫落降落在裸露的岩石上。
但是距离太远,他走好久也走不过去。
梦里的他似乎认为那些迷雾有毒,不敢呼吸。但洞穴里的路途实在太长,他体力不支,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
潜意识里,原曜还在想,停下来不继续往前走就可以休息了。这一定是梦,但怎么做梦也那么累
可他一休息,一团团灰黑色的雾气直直被吸入肺腔。雾气围绕在身侧,逐渐堆积成人形,掐住他的脖子不放。
“啊……”
原曜哑着嗓子喊出来。
他双膝跪地,双手交叠在胸前,手掌心全是汗,周围的空气慢慢稀薄。
叫出来,叫出来,叫出来就轻松了。
身边那些黑雾化成人形,揪着他的耳朵如是说。
原曜被揪得疼了,又呼吸不过来,他抓着缠绕住脖颈的物体,软绵绵的,迷迷糊糊间他知道那是被子,却又睁眼像看见黑乎乎的人影。
脖颈间的束缚越收越紧,像巨人的虎口,使劲把他控制住。
原曜从喉咙里憋出一股气,挣扎着想要脱开钳制,“谁……”
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落到他脸上。
他不动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想要睁开眼睛。
那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在梦中的原曜尚且还残存思考的能力,这只手给他很熟悉的感觉。
他喘着气,在洞穴的泥地上往前爬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一把拽过抚摸自己面庞的手,像忽然拉扯过来一个人影。
他抬头往洞穴的尽头看,最开始看见的那个人影消失了。
原曜垂着眼,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自己抓住的这只手,却看不见这只手的主人。
只有一个浅淡的黑影伫立在跟前。
原曜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醒不过来,只得努力伸手去拉扯这个黑影,直到把人影拉得绊了一跤,双双倒在洞穴的墙壁上。
耳边喘息声不止。
卧室里不停走动的秒钟声也滴滴答答,清晰可闻。
外面下雨了,冰凉又有渗透性的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
原曜睁开眼。
眼前的确有个人。
自己的确还在许家次卧的大床上,脖颈和腰身裹了一层棉被。
棉被宛如想要了他的命似的,一层又一层地绞在身上,光看都知道刚才他与棉被发生了多么激烈的搏斗。
于岚贞心细,知道原曜块头大,最开始挑床选了张一米八的,想到方便孩子晚上睡前靠在床头,还专门买了软包的皮床。
现下,许愿靠在皮质的床头上,整个背微微陷了进去。
他身上的睡衣被扯得皱了,碎发凌乱地搭在鬓角,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大半夜被喜欢的人一把拖到床上,他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他都想好了,如果等下原曜梦游打拳击,他也会赏回去一记左勾拳。
许愿在买家秀看《如何征服英俊少男》看到凌晨,困得不行了才洗了澡准备睡下,还没躺够十分钟,听见隔壁有喊声,他才下床过来看,碰巧今天原曜心神不宁,没锁门,许愿敲门没人应答,便自作主张地进来了。
进来后,原曜在床上紧皱着眉心,被子全部盖在头部,缠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他估计若是晚进来个十分钟,原曜就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然后,许愿被原曜莫名其妙地拽到床上又压上床头,吓得魂都不剩一匹,以为是擅自进房间要挨打了。
他见原曜睁眼,总算松一口气,又不确定这人到底是在梦游还是真醒了,小声道:“原,原曜你醒了没……你怎么做梦都在收拾我……”
原曜低声道:“醒了。”
许愿拉了拉被扯乱的睡衣,问他:“你做噩梦了”
他现在很脆弱,快趁机征服他啊!
许愿眼前冒星星,好像有好几个小火柴人正举着那本书对他蹦跶。
“嗯。”原曜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
“……”
他以为原曜会僵着张臭脸说没有啊怎么可能,结果原曜目光黯淡,承认了。
大笑话,原曜居然会因为做噩梦把自己差点闷死,居然会因为做噩梦吓得一身汗。这样的原曜更像大街上流浪的土狗了,还是被冬雨淋得毛毛全部滴水的那种。
许愿决定不改备注了。
他们的身体只间隔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再多进一寸能吻到眉心。
原曜一脑门汗,呼吸热得烫人,身体却像施了定身法,不往后退也不靠前去。
尽管是漫长无尽的冬夜,夏天才有的血液跳动感也在此刻发生。原曜的掌心紧攥着被子,感觉有一股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第一次觉得许愿身上很香,有一股栀子花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干净得让人想冒渎。
他是面朝许愿坐着的,刚惊醒,还在微微喘气,窗外路灯的光线落在他的鼻梁上,看得许愿又出了神。
许愿大方地张开手臂搂了搂他,安慰地哄道:“没事没事,我在呢。好点了没”
原曜像是累了,额头靠在许愿的肩膀上。
睡衣上也有很好闻的气味,仿若月光在拥抱他。
“你怎么在我床上”原曜坐直身子,没有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眼角会上扬,长相自带的侵略性在黑暗中更加凸显。
“你半夜三更喊那么一声,我以为有小偷,就过来看看……”许愿说着,觉得这关心室友的原因些许蹩脚,家属院怎么会有小偷呢。
“我又看你快被闷死了,帮你弄了弄被角,结果你一下把我拽到床上。你可能正要揍我吧,就醒了。你是不是梦到什么拳击赛擂台了”
许愿本来还想揶揄他一句,是不是还挺后悔醒那么快的
但突然有一把刀,从天而降,直接砍断了言语。
这把刀是……
许愿不敢动了。
他还正纳闷怎么原曜被噩梦吓醒了都跟个闷葫芦似的,还好都是男人,他这下子就明白为什么原曜不吭声了。
卧槽。
我要不要往后面挪挪啊!
于是许愿动了动屁股,发现背后是床头,往后靠也没路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十八禁的梦。”
“我没有做十八禁的梦。”
原曜说,“我刚刚才这样。”
“……”
许愿快瞪坏自己被无数人夸漂亮的眼睛,差点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原的g点:许愿又跑哪里撒欢去了[地铁老人看手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