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邺都。
敞亮的宫殿内,曹爽、司马懿等几人在殿中端坐,商讨大魏接下来的国政安排。
由于邺城与洛阳相距不远,花了一个月左右,曹魏高层便大体上完成了迁移的事务,唯有细枝末节需要处理。
当然能如此迅速地完成迁都,与邺都本身设施的齐全,府衙的完备有莫大的关系。
与当今衰弱的临漳县不同。自春秋起,邺城因其出众的地理位置被齐国看重,齐桓公时期修筑城池以为拒敌,邺城就开始兴盛。发展至战国时,邺城北遏韩国,东据赵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魏文侯又以邺城作为陪都,成为魏国北部重镇。
历经两汉,因河北北面毗邻鲜卑、乌桓、匈奴等游牧民族,百姓善武,有赵国胡服骑射之风,且产出的弓弩的锋利,即所谓刘秀口中的“河北之地,界接边塞,人习兵战,号为精勇”。
后汉末年,因邺城乃是冀州南大门,又是太行山的东西枢纽,亦是扼守黄河平原,进而西进河洛、南下中原的战略要地,故袁绍以邺城为核心统治河北。
在曹操击败袁绍后,占据河北,受封为魏公。曹操将实际的根据地从许昌迁至邺城,并试图以都城规格打造邺城,以彰显曹魏势力的正统地位,并为取代汉室而做准备。
首先,曹操割河内郡、东郡、钜鹿郡、广平郡、赵国所属的部分县归属魏郡(邺城所在),加上魏郡原有的十五县,共二十九县,乃冀州最大的郡。
其次,由于中原纷乱多年,人口大量减少。曹操鼓励曹氏子弟、大族向邺城移民,甚至在攻克汉中、武都后,还从汉中、武都迁部分百姓至邺城。经历了几次较大规模的人口迁移,至如今邺城所辖人口二三十万之众。
最后,曹操营造邺城宫殿,其宫殿的代表之一便是铜雀三台(注一)。作为建安文学的发源地,大量的曹魏高层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在邺城呆过,众臣并不陌生。
因此实际来看,曹魏迁都邺城,不看政治影响,不过就是换一个地方办公,其中差别对于个人而言并非很大。
夏侯玄看着各地州郡上长官的名单,不由面露担忧。
曹爽见状,出声问道:“不知中领军所忧何事?”
夏侯玄没有作答,脸色微有凝重。曹爽再次追问道:“中领军可畅所直言,此殿内非有外人,皆是可信之人。”
夏侯玄瞄了眼一脸亲和的司马懿,认真说道:“今天下各州郡,其刺史、郡守,如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政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如今宗室子弟,无一人能居其中,能可以任职。”
“我大魏承汉命二十余年,治下臣民尚有未归一者。然天下三分,西贼猖狂,难以遏制,刺史、郡守若献城而降将无人可制也。今若能委任宗室子弟贤者,或为一郡之主,或为偏师之帅,当能强干弱枝,以备万一之虞也!”
夏侯玄作了揖礼,沉声说道。
“今古之治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近,必树异姓以明尊贤。专用亲族之道,前汉七国之事,书于青史之间。偏任尊贤之法,前汉王莽之例,明于天地之内。”
“故亲疏而并用之;近则有宗室藩卫之固,远则有仁贤辅弼之助;盛则有与共其治,衰则有与守其土;安则有与享其福,危则有与同其祸。故大将军,或可深思玄之言也。”
自夏侯玄上任中护军后,再深入了解大魏,才发现如今的大魏不仅有他之前说的冗官、选官等问题,还有最重要的问题地方上州刺史、郡太守权利过大,而在地方上宗室子弟居然只有夏侯霸一人,这让他感到十分危险。
一旦中枢弱,地方强盛,容易引发叛乱,也更容易形成军阀问题。而且蜀汉继续强盛下来,肯定有地方上的州郡长官向蜀汉献郡投降等事的出现。
在夏侯玄的想法中,如今想要遏制曹魏国中的如此局势,委任宗室下地方是最好的选择。让他们担任州郡太守,或是如夏侯霸一样的偏军主帅,可以与地方上、军队中的异姓保持平衡,不至于让他们太过势大,从而失去了控制。
夏侯玄的这一番言语把曹爽说得有些懵了。曹爽虽不天资聪慧,但他也知道夏侯玄说话的核心逻辑。要不然他也不会任命夏侯玄、曹训、曹羲、何晏、邓飏、李胜等宗室、异姓人来帮衬自己。
只是夏侯玄意思是要让他改曹操、曹丕、曹叡三代遗留下来的祖宗之法,让他极其为难。他曹爽不过远支曹氏之人,而且才刚担任托孤大臣不久,就让他承担这样的大任,他怎么敢动呀!
夏侯玄看着曹爽沉默不说话,又看向司马懿问道:“不知太尉以为如何?”
司马懿捋着胡须,笑着说道:“中护军当为治世之才,所言大善也。不过如今迁都不久,国内宗室缺乏贤才,故而时机未至,不如暂且搁置。且此法乃祖宗之法,我等不可轻变,还需待陛下继位,我等还政,或可推行。”
闻言,夏侯玄面露不悦,说道:“太尉乃国之贤者,受文、烈二帝之命,辅左大魏,今岂能查其弊政,而搁置良策,不予实施。”
司马懿也不生气,冷静地解释说道:“君言西贼强盛,然懿从未有闻西贼以宗室治国,多是以异姓贤者治国。今时机危急,若无贤者以治事。岂不是危矣!”
“故当今之事,还需求稳,以图国事稳固。岂可轻易更改祖宗之法,以令朝野喧哗。官吏不宁,边境又何敢言稳。边境不稳,贼人领兵入寇,何敢言改制!”
夏侯玄被司马懿说的话给堵死,也不知继续说些什么,唯有沉默下来。
顿了顿,司马懿看向曹爽,说道:“大将军,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斗重,上了秤一千石都扛不住。”
曹爽不由一个激灵,生起一丝畏惧之意。
“祖宗之法啊!”感叹了一句,司马懿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先走。
待司马懿走后,殿中沉默了许久。曹爽出声缓和气氛,搪塞说道:“泰初今上任中护军不久,不如先专心选用武官将卒,以来实行强干之策。至于宗室之言,涉及祖宗之法,爽威望不足,不如延后。若有政绩,今后再议,何如?”
夏侯玄也知道司马懿不同意,曹爽一人也难实行,拱手说道:“大将军之言,玄自当领命。”
如今的曹爽还未大权独掌,在对外的战事上还需依仗司马懿。没有司马懿的点头,涉及到重要的国政,曹爽也不敢确定。
夏侯玄出了宫殿,望着天空阴雨绵绵,不满的感叹道:“曹爽干大事而惜身,处其位而不能决。司马懿为人臣,却不能成事,而欲待后人。恐先帝所托非人也!”
在夏侯玄眼中,如今曹氏的天下已经十分危急了,而曹爽居然还想着谨慎行事,甚是荒唐。司马懿也用时机未至,打着哈哈,实乃尸位素餐。而自己却能清晰看到这些事情的发生,让他属实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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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台: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