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甲一拍额头,本想责怪陌春风几句,忽地发现自己这拍额头的手法有些熟悉,想到自己用花瓶砸张大海时的情景,若非张大海头铁,恐怕也会落下点后遗症。
怎么回事呢?自己和春风这般风度翩翩的少年怎会变得如此残暴,这光荣的闷瓶和闷棍传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思来想去,申小甲最终将这一切归咎于老曲,因为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曲便是自己和陌春风的上梁,这闷瓶和闷棍的传统必然是从老曲身上学来的,自己和陌春风其实也是受害者,两个被不良怪叔叔带偏的优秀少年。
想明白这一点,申小甲看向陌春风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丝的同病相怜,轻叹一口气道,“也罢,打都打了,现在追究责任于事无补……但我不得不说你一句,好歹也是咱三弟,你手底下也该有个分寸,怎么敲得这么狠!”
“不怪我,”陌春风摸了摸鼻子道,“我敲得很轻了,是棍子太重太硬,最后带动的力量稍微大了一点点……也怪三弟太脆弱,连一棍子都扛不住。”
申小甲看了看目光呆滞,不断淌着口水的老叫花,实在难以想象会是多重多大的棍子,嘴角抽搐一下问道,“所以……你用的是什么样的棍子?”
陌春风双手在胸前一掐,比划出一个碗口粗细的圆形,眨眨眼睛道,“大概就是这么大的一根棍子……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就地取材,说来也巧,刚好旁边就有棵歪脖子老槐树……”
申小甲面色已将,竖起一根大拇指道,“优秀啊,都快赶上鲁智深了!”
陌春风好奇道,“鲁智深是哪位英雄好汉?有我帅吗?”
“帅到掉胡渣!”申小甲翻了一个白眼道,“难搞啊,如果宫里的真是庆帝还好,你就算把三弟砸成了终生白痴,那也问题不大,咱们养着他便是……如果三弟真是庆帝,你这行为就是灭九族的谋逆大罪了,到时候人头滚滚啊!”
陌春风听完之后,非但没有忧虑,反而大笑起来,“灭九族?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把那些人都灭了,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若是他们能帮帮忙灭了我的九族,我会感谢他们祖宗十八代的……”
“说什么混账话!你现在都不够九族,说不定到时候会拿我充数,小爷我大好青春,可不想英年早逝!”申小甲没好气地怒怼一句,微微皱起眉头道,“现在只希望三弟不是庆帝,这样的话,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看来我明天只能见招拆招,小心试探了!”
陌春风耸耸肩膀道,“别太紧张,凡是往好处想嘛,只要我们能够尽快找到四娘和老庄,然后就可以带着他们快速离开京都,即便这里洪水滔天,也都与我们毫无关系。”
申小甲点点头道,“希望能够顺利吧……明日我进宫正好可以先熟悉一下地形,方便明晚我们去探查。”
“探查什么?”
“小雪说她打听到四娘和老庄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皇宫的勇信殿,恰好明日庆帝约我见面的地方也是勇信殿,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那你明天在和庆帝见面的时候悄悄探查就行了,晚上跑过去干什么,怪阴森的,我听说好多小宫女小太监大晚上在皇宫内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可吓人了,或许有你小时候说的那个熊外婆……”
“那正好弥补我今天的遗憾,鲍鱼海参都吃过了,就还没尝过熊掌是什么滋味……别扯淡了,勇信殿是必须要在夜晚探查一番的,那座宫殿白天和晚上完全不一样,”申小甲双眼发亮道,“我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不揭开那座宫殿的神秘面纱,我会睡不着觉的!”陌春风淡淡地噢了一声,兴致缺缺地转身走出暗室,回到桌边,继续优雅地切着牛肉,面无表情道,“那就祝你明晚能得偿所愿吧,加油哦,我会在这里给你摇旗呐喊助威的。”
申小甲看了一眼双目空洞无神的老叫花,也跟着走出了暗室,歪着脑袋盯着陌春风道,“什么意思?你不去?”
陌春风用申小甲的飞刀叉起一小块牛肉,闭上眼睛咀嚼几下,悠然地吐出几个字,“懒得跑,想睡觉。”
“睡个屁,等你死了,会有大把时间睡觉……”申小甲从怀里摸出昭雪令,傲然道,“而且我来不是跟你商量的,我是以办案钦差的身份命令你,明晚必须要陪着本官前往勇信殿收集线索。”
陌春风嗤笑一声,“你拿那玩意儿忽悠别人还行,搁我这儿就算了!你那张破纸早就过期了,钦差的身份也就自然而然没了,你能命令谁!”
“不好意思,今天又续上了,”申小甲腼腆地笑了笑,“就在来这儿之前,就在给你打包这些山珍海味的醉仙居里,那个死太监除了说庆帝明日要见我,还传达了庆帝的任命,让我负责调查大鸣湖案。”
陌春风见申小甲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狐疑道,“真的?”
“你可以去皇宫里随便抓个小太监问问,这对你来说,应该不能办到……”申小甲表情猥琐地攀着陌春风的肩膀,大笑道,“当然了,你春风大侠也可以不理会本官的征用,但本官可就不能保证别人会不会认为春风大侠是个胆小如鼠的怂包,而且是个长相丑陋,没有品味的怂包。”
“好恶毒的造谣!”陌春风面色一白,愤懑道,“行!我陪你去!但如果是被人发现了,我会立马扭头就走,你自求多福!”
“放心吧,我会制定一个缜密的计划,保证万无一失,纵然咱们真的被发现,你直接离开便是,我一个人反而好办些,毕竟本官是办案钦差,就说是在勇信殿搜查案件相关线索即可。”
“你办的案子不是什么大鸣湖案吗?听这名字也该知道是在大鸣湖,怎会跑到皇宫里去,只有白痴才信这种鬼话!”
“信不信都不重要,只要理由足够正当就不会有人敢乱来……而且能让皇家特派钦差调查的案子必定不简单,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会有很多人在乎我的安危,比如今天请我吃饭的大庆左相,他当时故意提及此案,很是耐人寻味啊!”
“说得这么玄乎……那大鸣湖案是什么样的案件?”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说人家刻意提过这个案子吗?”
“就只是说了一嘴,也没细说。”
“那宣读庆帝口谕的死太监也没说吗?”
“应该是没说,我那会儿有点小激动,听得不是很认真。”
“那你就没有问一下?”
“欸!这种事情怎么好问,岂不是显得我很低级,”申小甲伸出右手,捏掌化拳,扬起下巴道,“所谓高人,行事说话一定要高深莫测,要让他们觉得我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陌春风面皮不自然地抖动几下,嘴型吐出两个不是很礼貌的字,清了清嗓子道,“那么,我想请问一下,你连案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开始调查,倘若把这案子办砸了,那即使咱们救出四娘和老庄,也得落下一个欺君之罪,一辈子亡命天涯……”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申小甲泰然地摆摆手道,“你也不想一下,庆帝为什么要明日召见我,多半就是为了这案子,到时候这案子的所有细节乃至可能牵扯到的人都会与我讨论一番,所以咱们大可不必着急!”
陌春风总觉得事情不会像申小甲说得那般顺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瞧瞧咱们的小甲大人如何巧破奇案了!”随手将飞刀扔向申小甲腰间,飞刀的细绳刚好挂在腰带的小小铁钩上,擦了擦唇边的残渍,“请回吧,本大侠有些疲乏,要安寝了!”
“装模做样,叫你两句大侠,还真拿自己当讲究人了……”申小甲白了陌春风一眼,随即扭身朝着正厅外走去,背对着陌春风挥挥手道,“安心睡吧,今晚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了……还有啊,打架就打架,能不杀人最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别打坏这宅子的物件,这可是我娘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你赔不起!”
一声轻啐响起,大厅的房门在申小甲跨出去那一刻猛然关上,而后再无任何响动传出,彷佛这座宅子里真的没人一般。
申小甲回头看了一眼古朴的大厅房门,砸吧一下嘴巴道,“这木门要是放到千百年后,估计也是了不得的古董吧,以后得找个机会把它卸下来……”背负双手,大摇大摆踏出宅子,正要转向,忽地瞥见自己先前踏在湿潮泥泞上的脚印消失了,环顾四周,双眼微微眯起,“有点意思,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和你们玩把大的!”
便在这时,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突然出现丙十一巷的入口处,缓缓停在道路中央。
申小甲盯着马车上悬挂的红色灯笼,眉头微微蹙起,却又很快洒然一笑,抱着膀子快步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跳上马车,钻进帘子后面的车厢内,闭目靠在软座上打起盹来。
马车在申小甲闭上眼睛那一刻再次缓慢地行驶起来,调转了一个方向,穿过丙十一巷旁边的墨水街,拐进庚十七巷,在某间商铺后门处停了下来,而后一阵微风拂过,马车上的红色灯笼忽然熄灭。
一股白色浓烟车厢顶部冒了出来,喷在申小甲的脸上,氤氲了整个车厢。
闭目打盹的申小甲身子一软,斜斜地瘫倒下去,右手却是十分凑巧地搭在腰间某处,眼睫毛轻颤。
几名身穿蓝色布衣的青壮从商铺后门里跑了出来,扫视庚十七巷东西两端一眼,匆匆来到马车旁,将申小甲从马车上抬了下来,扛进商铺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木椅上,随后退出商铺,轻手轻脚地割断老黄马的脖子,拆卸马车,极其快速且熟练的完成这一切,连一点多余的杂响都没有发出。
为首的一名蓝衣青壮瞟了一眼地上的血渍,低声对其他人吩咐几句,而后转身回到商铺内,走到柜台旁侧,对着一名身穿黑纹布衣的女子躬身抱拳道,“姑娘,你要我们办的事情都办妥了……这解药……”
“放心放心,我这个最讲信用,解药早就准备好了……”黑纹布衣女子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轻轻放在柜台上,淡淡道,“拿了解药就带着你的人离开,记住……今晚你们几个只是一起在这铺子里喝酒喝醉了,其余啥子事情都没有做过,明白吗?”
那名蓝衣青壮连连点头称是,速即拿起柜台上的小瓷瓶,慌忙逃出了商铺。
黑纹布衣女子鄙夷地看了一眼蓝衣青壮的身影,伸了一个懒腰,扭步来到申小甲面前,俯下身子,盯着申小甲的脸怪笑了几声,从怀里摸出一截竹管,拧开竹管的塞子,捏出一条鲜红的蜈蚣,慢慢地往申小甲的脸颊凑过去。
就在蜈蚣和申小甲的脸颊只剩下半寸的距离时,申小甲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黑纹布衣女子的右手,黑着脸道,“我就知道你憋着一肚子坏水……花绯姑娘,不是所有人都百毒不侵,你这样玩很容易搞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