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前,无数山民神色一凛。
他们纵然不大会说官话,听还是能听懂不少,有几个年纪较轻的,甚至忍不住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
族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顾湘根本不必身后的山民逼迫,人便提着食盒上了祭台。
无数飞鹰在头顶徘徊,除了鹰鸣,就是山风吹过山涧的吼声。
赵瑛神色紧绷,李生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让这不着调的上官给掐出青紫来,一把挣脱,抚了抚袖子,调匀气息,暗自观察周围环境和路线。
“等下乱起来,你别乱跑,混到山民堆里去……就跟着阿吉。”
李生低声交代。
交代完,他忍不住瞥了自家这位公子爷一眼:“顾小娘子才十五岁。”
赵瑛:“……闭嘴。”
当他是什么人?见到美女便迈不动腿的那几个白痴?他和顾小娘子明明是同道知己,以食会友,神交已久,怎落到这些笨蛋眼中,就非要这般龌龊?
李生没闭嘴,依旧嘀咕了句:“像顾小娘子这般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未来夫婿应该如人家狄公子一般,像你这样的,少招惹人家。”
赵瑛:“……呵呵。”这小子真认识狄雅怀?
狄咏相貌俊美,东京官宦公子论样貌,谁见了他也要低头,偏生是个话唠,在熟悉的人面前话多得让人头痛,明明他爹,他娘都是稳重人,也不知怎么把他养成如今这副模样。
顾小娘子若真挑一个‘狄雅怀’做夫婿,那恐怕要先修三年禅,养出定力才能美满。
稍一走神,顾湘已走上祭台,周围飞鹰越飞越低,尖利的爪子和嘴看得人瑟瑟发抖。
一展翅,掀起狂风阵阵。
赵瑛回过神,就见李生不知何时人已不见踪影,他敏锐地抬头看去,才看到李生接近了祭台。
以他的轻功,转瞬就能飞到顾湘身边把人带走。
赵瑛轻笑了声,李生这厮,办起事来还是相当让人安心。
李生:能不安心?可知他幼年时就在多少人中杀了个七进七出,才被成功选出来跟了赵瑛?如今想来……当年要没跟赵瑛,他说不定能参加科举考个状元……呃,这不现实,毕竟读书脑袋疼,可若去行走江湖,那也是一方大侠。
顾湘自然看见李生靠得有些近,心里一笑,别说,到真踏实了些。
听闻李长随有一身的好功夫。
族长和族老们心情十分复杂,看着顾湘和她手中食盒,总觉得自己等人吃了好大的亏。
至少应该吃上一顿饭!
宁瓦寨的人隐居深山,平日以打鱼捕猎为生,无论是鱼还是肉,最多的做法就是直接白水煮,因着山里有盐矿,他们到不缺盐吃,香料之类的,偶尔也能换些回来,但如眼前这一碗汤菜一般美味的食物,他们不要说吃,见都不曾见过。
以后恐怕再没机会尝到如此美味了。
族长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此时鼓声响起,祭台下一众山民齐齐跪拜,一排十二个山民身上披挂上银片,一步步穿过云雾,登上高台,一根一根地开始熄灭高台上点燃的火把。
黑暗即将降临。
高空中鹰鸣声一声连着一声。
宁瓦寨历年的祭祀,都是从熄灭火把的那一刻开始,群鹰作为天神的使臣,在黑暗中飞入祭台,撕裂三牲祭品,送三牲的魂灵去往天神身边。
几百年的规矩传承至今,丝毫未曾改变,一代又一代的宁瓦寨山民们都是如此行事。
祭台上三个女子眼泪滚滚而落,瑟瑟发抖。
顾湘眨了眨眼,走过去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来,给你们三个喝碗汤,我就带了一只碗,不介意的话——”
说着,她便盛了一碗汤出来。
这三女哪里有喝汤的心思?
素萍咬咬牙,一把接过碗,先凑过去喂给胆子最小,哭得最厉害的素梅喝了几口,自己又端到嘴边硬灌了两口。
热乎乎的汤水一入肚,素梅的哭声就小了。
她也不知为何,好像害怕的情绪一下子就减弱了许多,还是怕,可却有点哭不出来。
嘤?
素萍甚至还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道:“其实——怕个屁1
这么多年不过是苟且偷生,能多活一日都是赚的,如今她们姐妹还逃离了虎口,死都能干干净净地死。
三个人都渐渐平静下来。
最后一根火把熄灭,那些山民们默默跪下,双手护住头,匍伏于地。
神鹰要飞下来了。
祭台下的山民也纷纷低头,念念有词,好些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忍,啜泣出声。
不光是祭品们会成为神鹰的猎物,台上那些好小伙子们,也一样会成为神鹰的食粮。
生祭时,祭台上的确是要有寨子里的自己人在。
顾湘抬头,天上的巨鹰多得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她也不由心跳如擂鼓。想
她拿的本来应该是正经的美食种田的剧本,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在深山沟沟里一边学厨,一边赚钱赚美食点,之后入乡随俗,乖乖听父母的话,就在村子里成亲生子,努力发家奋斗,带着小家庭一步步走出深山,去县城买套经济适用房,开个小食铺,送孩子科举,指不定人到中年能挣个诰命,在这样的时代也算翻了身,改换门庭……
结果呢?
顾湘看着天上的鹰,脑子里,心里一片乱码,面上越发镇定自若,高高地举起了食盒。
系统啊!你要是没想换个宿主,那你的商品介绍,最好是半点折扣都不要打。
瞬间,鹰鸣声响彻祭台,无数的鹰排着队从天上下来,叼食食盒里的肉,啜饮汤汁。
顾润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祭台,身体害怕得发抖,心里却在狂喊:快啊,你们在干什么,吃了她!
鹰群却忽然就安静下来,那是种说不出的静谧,它们甚至并不争食,每一只用餐的模样,都显出些许优雅。
食盒里的汤菜一点点地消失,巨鹰们纷纷扬扬地从天空落下,落在石壁上,旗杆上,台阶上,身形小些的,也落在顾湘的面前,甚至膝盖上,手臂上,肩膀上。
群鹰低首,鸣叫声悦耳里透着一股子亲近,眯着眼,懒洋洋地在顾湘面前袒露它们最为脆弱的脖颈。
族长猛地站起身,瞠目结舌,一干跪着的山民也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向祭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