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风已有了些许炽烈之意。
尤其是午后,阳光明媚,京城街市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柳絮,像下了一场夏日的雪。
顾湘隔着阳光看到赵瑛,面上极镇定,心却没来由地跳得更快了些,砰砰砰,砰砰砰。
终归是相识一场,她也终归是得了国公爷的照拂,面对这一时要生,一时要死的故人,如何能不升起些许担忧?
顾湘的嘴里有些干涩,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朝赵瑛一礼,低声道:“民女见过国公爷——”
“李生不爱洗澡。”
赵瑛忽然高声道。
李生:“?”
“不光不爱洗澡,他还不喜欢换衣服,不爱修剪指甲,闲暇听别人说,他还老是去逛青楼,脑子笨得很,一笔字到还可以,武功却是多年来都没一星半点的长进。”
“李生桃花也多,上个月开封府的玉娘子就说要赎身嫁给他,去做正头娘子。”
顾湘愣了下,顺着赵瑛的手势便直起身,眨了眨眼,轻笑道:“玉娘子今年五十有三,李大哥才二十多岁,这也不般配。”
要是她没记错,上回张捕快到他们‘顾记’吃饭听说书,就提到过开封府的厨娘玉娘子的手艺实在是不佳,他吃了大半年的开封府的食堂,再不来‘顾记’打打牙祭,他都要招架不祝
“他就喜欢比他大的女子……还有很多都很般配,年纪也合适的。”
赵瑛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湘,仿佛闪了很多很多的小星星,“去年三月份左右……大家古月曦还自赎自身,准备把自己送给他当妾,他那天晚上在人家的香闺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人都没走,又呆了好几日才离开。”
李生:“……”
妈的,居然陷害我!
偏里头藏着些皇城司的隐秘,他还不能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剖心辩白。
他们这位国公爷,自己把马蜂窝越捅越大,弄得收拾不好,还落个要胡乱演失忆的结果,弄得自己不痛快至极,就看不得别人痛快。
这么一小心眼,诅咒他一辈子都不招顾厨待见!
李生咬牙:“我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瞧瞧,我们这位却是知道得这么清楚,怕不是心生嫉妒?”
赵瑛:“……
李生走到顾湘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笑容温和,亲昵得紧,回头冲赵瑛冷笑:“国公爷,顾小娘子是我的朋友,您老人家,在我朋友面前还是注意些的好。”
赵瑛目光幽幽地盯着李生。
李生翻了个白眼:“国公爷今天把那位‘救命恩人’扔到半路上,自己到出来闲逛,啧,也不怕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回家告状去。”
赵瑛冷冷地勾起唇角,目光直直地盯着李生。
很好,这厮看来是不想活了。
李生耸了耸肩,丝毫不惧威胁,转身客客气气地虚扶了下顾湘的手臂:“正好今日碰见,唔,这不是端午节立时便要到了,我打算给亲朋好友们定些月饼,还有送去给上官的,咱们‘顾记’的月饼,那拿出去,肯定是特别有面子。”
顾湘莞尔:“李大哥家难道还能少了月饼?”
但有人捧场,作为厨师,还是很开心。
街也逛得差不多,不光彻底帮官府收拾掉一伙贼,说不得还有别的重大发现,到也算得上收获颇丰,这大半个下午的时光并不曾虚度。
那个孙龙本身是个小人物,并不值得在意,但顾湘拿洞察之眼看了他一眼,他从前年开始,居然每个月都要帮人运送好些违禁的物件出城,去年有大半年,甚至运送出去不少尸体。
“恐怕这个孙龙牵连甚广,只他很大可能就是个小卒子而已,应该不至于去死,只抄家流放,恐怕是免不了。”
只看张捕快的表情,还有他应声而来的速度,都不必再看别的,也知道这捕快怕是心里有数。
顾湘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其实李家的事也算了了,我是不是该回顾庄去?”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京城流连不去,她不想当李家的女儿,也不想做高家的外孙女,在京城收美食点,速度是快些,可麻烦也多,而且她想安抚自己那点拥有更多美食点的迫切心情,需要在更大的城市闯荡,也不一定非在京城不可。
江南就很好,水乡江南,商业发达,百姓也算富足。
诸般思绪一闪而逝,顾湘便不再多想,犹豫了下,便没拒绝李生要送她的请求,微微一笑,颔首应下。
李生顺顺当当地把顾湘送到家门口,又驻足停步,大大方方地说了好半晌的话。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百姓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李生越牵扯着顾家小娘子,要同人家说话不肯放人家走,越感觉到后脖颈上凉飕飕的,汗毛直立,心跳加速。
他家公子人在马车没下车,隔着门帘就拿火热目光把他给烧了个半死。
李生目送顾湘进了门,才慢吞吞地折返过来,倚在车门前,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盯着我,我好害怕,害怕得我都想现在就去找我们家顾小娘子去。”
“咦,真那般也不错,她肯定要亲手为我烧一碗热气腾腾,味美无比的安神粥喝。”
“你这位国公爷就不一样,你是贵人,又失忆了,身体不好,吃用都要谨慎小心,人家小娘子肯定不能主动兜揽麻烦,给你做什么菜的。”
赵瑛猛地撩开车帘,雪白的脸冷得像覆了一层寒冰,不多时,神色却忽然破冰,面上的表情渐渐生动,他两步下了车,整了整衣冠,把薄斗篷脱下,一手扔到李生头上。
“走,我们去吃饭。”
他举步就朝着‘顾记’而去。
李生心下一跳,压低声音道:“……别忘记,你失忆了。”
赵瑛微笑:“是,我失忆了,很需要见一见以前的故人,吃一吃以前爱吃的东西,指不定我这一见,我这一吃,便病症全去?”
李生脑袋简直都疼起来。
自己也是,逗他作甚,又不是不知道这人不禁逗的。
这几个月他费心费力,不知遇到过多少难关,总算弄清楚了这张网的大体脉络。
现在只差收网而已,希望他们这位被美人迷了心窍的国公爷能知道些轻重,别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