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逢集，又是周六，向东的四轮车一般早上一趟，下午又跑一趟，专门拉附近几个村的学生娃。</p>
张柠到大十字时，正好看到王向东的四轮车停在那。</p>
她走过去问，“向东哥，啥时候走？”</p>
王向东蹲在四轮车旁，手里拿着瓶汽水喝着，看到张柠过来，他起身，“哟，柠柠啊，放学了？很快就走。今天没啥人来赶集，我这是第二趟了，大山去给孩子买鞋了，过来就走。”</p>
张柠往车厢里扫了一眼，见车厢空着，她说道，“向东哥，我要买几袋尿素，你上去正好给拉上呗，我不太会买，你能不能开车陪我去化肥站把把关？”</p>
“买尿素？”王向东诧异，“你家小麦昨天我见张叔已经种上了，现在买尿素干啥？再说这买化肥不是有张叔吗？你一个姑娘家，咋管上这些事了？”家里有男人，谁家小孩跑去买化肥？</p>
不过，这张柠向来有主意。</p>
“不是种小麦的。”张柠解释，“我给我们种的那片豆角地里追肥。你能不能开车过去？”</p>
王向东闻言点头，“原来是给豆角地里上的，没问题，我们经常去的那家，老板我认识，说不定还能便宜点。”</p>
王向东刚要去开车，脚步又顿住，“柠柠，是赊账还是现款？”尿素价格可贵着呢。</p>
张柠底气很足的开口，“现钱。”</p>
“行，那走吧。”王向东坐上了驾驶座。</p>
张柠爬上了车厢。</p>
接着，四轮车发出啪塔啪塔的响声，没几分钟，就停到了化肥站门口。</p>
王向东以为张柠也就买个一两袋尿素就差不多了，毕竟那玩意比他们平时用的磷肥要贵好多。</p>
结果张柠一开口就是五袋。</p>
化肥老板见王向东领过来一个大买主，热情的给他发着烟。</p>
王向东在中间议价，最后，老板发话，每袋尿素上面便宜了一块钱。</p>
像化肥农药这些农作物必不可少的东西，都是官方价，无人敢乱抬价，利润不高，熟人也便宜不了多少。</p>
王向东见张柠大方的掏出两张百元大团结付钱，很是惊愕，“柠柠，你哪来这么多钱？”</p>
她咋一出手就是大团结？</p>
张柠将钱付给化肥站老板，说道，“我二哥走前给我的，他说他给我投资，让我好好种。”</p>
她又撒了个小谎。</p>
闻言，王向东一脸艳羡，“哦，小雷给的啊？要说这进了公家的部队就是不一样，你们家现在是越过越红火了。”</p>
他开四轮车拉个人才特么挣五毛，就这大家还嫌贵，舍不得坐车，赶集都步行。</p>
化肥站老板找了零钱给张柠，然后和王向东俩人将尿素扛进车厢。</p>
张柠爬了车厢，提醒王向东，“向东哥，一会到德安堂中药铺那停一下，我去拿个药。”</p>
“好勒。”</p>
四轮车行驶到中药铺门口停下，张柠跳下车厢，王向东没下车，在车上等她。</p>
张柠进了药铺，叶大夫和抓药的小哥都在。</p>
“叶大夫，我的药抓好了吗？”她走过去笑着问。</p>
“在这。”药铺小哥将一个装药粉的袋子递过来。</p>
“多少钱？”她问。</p>
低头看医书的叶大夫，摆了摆手，“算了，拿走吧。”</p>
张柠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p>
“之前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叶大夫语气幽幽。</p>
“谢谢叶大夫，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会再过来的。”张柠也不扭捏着非给钱，她提了药，与他们告别。</p>
药铺小哥看着她俊俏白皙的小脸笑容嫣嫣，热情的冲她招手，“好，欢迎随时过来。”</p>
张柠提着药出了药铺，走到四轮车跟前，说道，“向东哥，你吃饭了吗？刚才扛化肥那么辛苦，我请你吃饭吧。”</p>
王向东笑道，“我吃过了，哪能让你请？你是不是还没吃饭？”</p>
“我回家再吃，我妈肯定给我留了饭。”周六家里肯定会给她做好吃的等着她回去。</p>
“行，那就回吧。”王向东发动四轮车，示意张柠上车。</p>
张柠将书包和药先放下去，双手扒着车厢，刚要上车。突然一个头戴斗笠，穿的破破烂烂，脸上抹着灰，看不清容貌的流浪汉出现在了车厢旁。</p>
斗笠还是之前那个斗笠，身上的唐装却是变成了脏兮又破旧的乞丐服。</p>
“去去，一边去。”王向东怕车子伤了流浪汉，出声驱赶。</p>
流浪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求救的看向车厢里张柠，黑黑的双手卖力的比划着，想上车。</p>
张柠明白了他的意思，关切的问，“大爷，你要上车？你要去哪里呀？”</p>
“乞讨……”流浪汉低声道。</p>
“向东哥，这个大爷说要去乞讨，让不让他上车呀？”张柠做不了决定，征求王向东的意见。</p>
“要面客呀？他这一身也太脏了。”</p>
在他们这边，管乞讨者叫要面客，如今生活条件艰难，一天在村里转的要面客络绎不绝，尤其到了年底，一天家里能进来看几个。</p>
王向东和张柠对于乞讨者扒车这种情况见怪不怪。</p>
只是这个要面客实在太邋遢了些。</p>
所以看到他，他们本能的以为是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p>
听他说去乞讨，才知他脑子其实是没问题的。</p>
“那要不拉上吧，到上面的村庄将他放下。”张柠见这大爷手搭在车厢上，铁了心要上车，便朝王向东提议。</p>
“我是无所谓，拉他一程也行，就怕这么脏，坐你个大姑娘旁边，你会嫌弃。”</p>
“没关系。”张柠回道。</p>
得了王向东的应允，张柠朝抹的脏兮兮的乞讨大爷说道，“大爷，上来吧，拉你一程。”</p>
大爷闻言，麻溜的爬上了车厢。</p>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化肥上。</p>
张柠瞅着他如此身手矫健，嘴角一抽。</p>
乞讨的大爷这身体怪棒的！</p>
一点不像三餐不饱的要面客。</p>
王向东开着四轮车，到了大十字，拉上了李大山以及几个赶集的村民，车子驶向了通往村庄的简易公路。</p>
大家见车厢里还坐着个衣着褴褛，脏兮兮的要面客，都嘲笑王向东乱发慈悲，啥人都拉。</p>
车厢总共就那么大，化肥占了一部分地方，脏兮兮的老头大刺刺的坐在化肥上，张柠缩在边上，其他几人嫌弃老头脏，都想尽量离他远边。</p>
李大山直接站在车厢前面，双手抓着车厢边。</p>
从镇上去往张家屯，途中要经过两个村子。</p>
到了刘家山村，李大山站在车厢里，拍打着王向东的肩膀示意他停车，将老头放下去。</p>
王向东停稳四轮车，李大山朝车厢里快睡着的老头喊，“哎，别睡了，有村庄了，下车去吧！”</p>
老头一动不动，仿佛啥也没听着。</p>
李大山见老头不搭理他，暴脾气一上来，说话的语气特冲，“我说话你听见没？下车去吧，要面的不去乞讨，坐车里干啥？”</p>
张柠见状，拉了李大山一把，劝他，“大山哥，你别这么凶巴巴，给大爷吓着。”</p>
然后，她细声细语的朝坐在化肥上，戴着大斗笠帽，抹的看不清容貌的老头说道，“大爷，你不是要去乞讨吗？那边有村庄了，你可以在这下了。”</p>
老头摇摇头，指了指前面，“和你们一起下。”</p>
老头是外地口音，不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p>
但张柠听得懂，这像是川省的口音。</p>
李大山听不懂，一脸疑惑，“他说啥？”</p>
“他想和我们一起下。”张柠翻译。</p>
李大山脸色更黑了，“这是要去咱村要面啊？我的天，这一天天的，村里这种人来来往往跟走亲戚一样。前几天，还有个要面客晚上借宿我老丈人家，结果第二天卷走了人家的铺盖。”</p>
因着老丈人家遭遇没有职业道德的要面客卷走铺盖之事，李大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这种乞讨者打心底排斥。</p>
“大山，你就别嚷嚷了，要坐就要他坐着呗。到村头放下不就得了。向东，开车。”车厢里坐着的五十多岁的村民成叔，小时候也跟着父亲出去乞讨过，看到这种人，心生怜悯。</p>
年龄较大的成叔发了话，李大山没再说什么，王向东发动车子，四轮车发出巨大的响声，一路驶向了张家屯。</p>
到了村里，几个村民下了车。</p>
因为拉着化肥，王向东直接将车开到了张家巷子口。</p>
张柠背着书包跳下车，往王向东说道，“向东哥，你在这等会，我叫我爸和我哥过来卸化肥。”</p>
“没事，我和大山给你从车上卸下来扔这，你们用架子车拉走。”王向东从驾驶座下来。</p>
“那也行，谢谢大山哥，谢谢向东哥。”</p>
李大山本来要直接回家，听到王向东的话，只能留下帮着卸化肥。</p>
张柠掏出三块钱零票给王向东，“这是车费。”</p>
王向东的四轮车收费标准是人均五毛，拉百十斤的东西也是五毛。</p>
张柠的五袋化肥加她自己，她不多不少给了三块。</p>
“柠柠，你给两块就行。”王向东只拿了一张两元纸币。</p>
张柠却是将那一块的一张也执意给了他，“拿着吧，不然下次都不好意思坐你车了。”</p>
张柠付了钱，赶紧跑回家去叫张德胜他们拉化肥。</p>
车厢里，其他人都下来了，王向东要卸化肥，乞讨老头才慢悠悠的从车厢里跳了下来。</p>
“你这老头，今天算是便宜你了，快去别处讨饭吧，这条巷子里就别进去了。”</p>
李大山家也在巷子里，生怕老头上他家乞讨，语气不善的给他指路。</p>
老头对于李大山的话恍若未闻，自顾自的提了自己的蛇皮袋，走到巷子口一棵大榕树下坐下，背靠着大树闭目养神。</p>
张柠跑回家急吼吼的叫张德胜和张顺去巷子口拉化肥，全家人一脸茫然。</p>
他们也没买化肥啊。</p>
“柠柠，哪来的化肥？”张德胜问。</p>
“爸，我买的，向东哥拉回来了，在巷子口，咱用架子车去拉进来。”张柠扔下书包，便喊他们，自己率先跑去院子里拉架子车。</p>
空架子车她拉起来毫无压力。</p>
张柠拉着架子车出了门，张德胜和张顺赶紧追了上去。</p>
结果到了巷子口一看，整整五袋尿素，王向东全卸了下来，正打算开车回家。</p>
他看到张德胜他们出来，指了指巷子口的尿素，“叔，化肥给你们卸这了，你们慢慢拉回家哈。”</p>
张德胜满心问号，“向东，这怎么回事？柠柠说她买的化肥，你给拉回来的？”</p>
王向东回道，“叔，是你家柠柠买的，我带她去我认识的那家化肥站拉的，质量没问题。”</p>
“你带她去赊账了？”张德胜沉着脸，语气不悦。</p>
“没赊账啊，你家柠柠有钱，”张德胜的反应令王向东意外，“原来这事你们不知道啊？她说雷子给她的钱买的，我以为你们都知情呢。”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她去了。</p>
张柠见她爹神色不悦，赶紧冲王向东示意，“向东哥，你快回家吧，我给我爸解释。”</p>
“行，反正你得说清楚，这是你自己买的就行。”</p>
王向东倒了车，四轮车啪塔啪塔的声音渐渐远去。</p>
“爸，回家再说，先把化肥扛架子车上。”</p>
张柠两手固定着架子车的两根手把，等待张德胜去扛化肥。</p>
买都买来了，王向东也说了化肥不是赊的，张柠已经付了钱，张德胜一肚子疑问，只能先把化肥拉回家再说。</p>
张顺跃跃欲试，作势就要扛化肥。</p>
张德胜这些年习惯了自己出苦力，下意识的开口阻止张顺，“顺子，我来。”</p>
扶着架子车把手的张柠，开口道，“爸，让我大哥试试吧。”</p>
治疗这么久，是该验证疗效了。</p>
张柠发了话，张德胜也不阻拦，他往车上扛了袋化肥后，站在原地，神色紧张的瞅着张顺，看他能不能没有压力的扛起这一百斤化肥。</p>
张顺弯着腰，抱起一袋化肥，站直身子，走向了架子车，放进了架子车上。</p>
张德胜急忙问，“顺子，怎么样？腰疼不疼？”</p>
张顺扔下化肥，又站直身体，动了动腰，“感觉腰有力了，虽然用力的时候还有点酸，但比起以前，真的好多了。”</p>
“真的？”张德胜黝黑的脸颊满是惊喜，“快，再扛一袋试试。”</p>
“哥，你可悠着点，刚见好，别太使劲。”张柠在一旁提醒。</p>
张德胜又急忙道，“顺子，那你别扛了，剩下的我来。”</p>
“没事，我再扛一袋试试，好久没这么出过力了。”</p>
张顺特享受这种能像个老爷们一样，出大力的感觉。</p>
能干重活，瞬间觉得自己腰杆都挺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