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人将顾怀围了个严严实实,以中间的桌子为圆心,整个大堂聚集了车马行剩下的百来名汉子。
坐在中央的顾怀端起茶杯,神态倒是不怎么紧张,阵势虽然大,但自己炸了蒲府和半个车马行的事情应该除了王府没人知道,不然今天要是一个处理不好...或许自己就很难走出这车马行了。
“住的问题,诸位不用担心,车马行本就是可封可不封的,刚才那位布政使司的官员很爽快地卖了在下一个面子,这车马行...诸位还可以继续祝”
一大片松了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围在外围的女人们喜极而泣,这大过年的,总算是不用出去找房子了。
被找过来,一看就是个头目的魁梧汉子脸上虽然也有些触动,但在社会底层厮混的人,向来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他只是拱手道谢了一句,就问道:“恩公为什么要出手相助?”
“诸位做的是运货送车的活计,商路走的是草原,在下知道,”顾怀放下茶杯,没有正面回答,“蒲弘身死,管事伏法,商路虽然断了,但各位都是此中好手,有了车马就能再往草原走一趟,所以这条商路...在下想捡起来。”
魁梧汉子怔了怔,摇了摇头:“俺们只管送货,从北平到边关草原的路是熟,可要是没了东家和管事打点那些当兵的,俺们连边关都出不去,怎么走这一趟?”
他蒲扇大的手掌按在了桌子上:“再说了,东西运到草原,一路上有不少马匪,连蒙古人都要扮做拦路歹人抢上一抢,那些部落也最是精明,要是没了熟面孔就要压价,没了东家的关系,这路怎么走都是亏的。”
顾怀的脸色凝重起来:“这里面的门路比我想得要多。”
他揉了揉眉心:“马匪和歹人的事情,之前是怎么解决的?”
“东家和边关的兵头子关系不错,出了边关,他们要送上一段,”魁梧汉子道,“而且东家在不少部落也有关系。”
“所以你想告诉我这车马行离了蒲弘不行?”顾怀笑了笑,“可惜了,他要想再开车马行估计得到地府去开。”
他站起身子,俯视着魁梧汉子的眼睛:“既然出不了关,那就换一个思路,你们在边关等着,等着草原上那帮蒙古人把货送进来,你们接手再运回北平,这样可不可行?”
魁梧汉子想也没想,直接摇头:“蒙古人哪儿有这么好说话?他们的皮毛多的是人收...”
“谁说我要收皮毛了?”
顾怀伸出手握了握:“我要收的东西,整个北平没人敢抢着收。”
除非他们也想造反,顾怀淡淡地想。
这霸气的话倒是让魁梧汉子愣了愣,他犹豫片刻:“如果蒙古人真能送进边关,俺们倒是能把货运回来,这路俺们走的熟。”
“那就没问题了,所以我还需要走一趟草原。”
顾怀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改个名字,车马行重新开起来,也别说我空手套白狼,以前的工钱我不管,但这个月的工钱可以先发,如果事情顺利,不到开春,你们就有活了。”
“你叫什么名字?”
魁梧汉子愣了愣,起身道:“任万彬。”
“过些日子,敢不敢陪我去草原走一遭?”顾怀挑了挑眉尖,“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路。”
一片沉默中,魁梧汉子笑了:
“没问题,东家。”
......
从某种意义上说,顾怀并不是买下了车马行,因为之前的车马行已经散了。
依靠人格魅力或者说手段魄力将管事和跑商路的伙计糅合起来的蒲弘已经身死,车马行管事也被布政使司衙门抓得七七八八,现在的车马行,只剩下了这些过惯了风餐露宿苦日子,只管送货的底层伙计。
所以契约是没必要签的,他们也没狮子大开口把之前没有结清的账目算在顾怀头上,只是顾怀现在也算是半个有钱人,基于某种自己不把蒲弘炸上天这些苦命人也不用过这么凄惨的年,顾怀还是决定第一个月的工钱早些发下去,不管这一遭能不能走成功,起码让他们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只是这么一来,卖香水攒下的银子估计就不剩多少了,也还好从草原购买制作武器甲胄的原材料不用顾怀出钱,不然把他掏空了都拿不出这笔钱来。
既然萌生了要替朱棣办事,好在未来的靖难之役里混出头的想法,顾怀自然是对自己有一个严格的审视和自我定位,作为一个未来人,打仗顾怀是不行的,阴谋之类的朱棣身边已经有了姚广孝,而且顾怀也不擅长,做做小生意抄抄诗词自然没办法对朱棣的靖难之旅有什么帮助,所以顾怀很清楚自己必须在朱棣起兵前夕多做些事情,起码让自己在靖难前夕能多一些朱棣的信任。
制作了手雷,还挑起了王府与布政使司衙门台面上的对立,朱棣依然没有亲自见顾怀,这说明要么朱棣对他的所作所为颇有意见,要么是朱棣...还期待着更多。
顾怀笑了笑,抬头出了车马行。
临近下午,天上却突然飘起了雪花,想来应该是入春前的最后一场雪,身后的车马行里追出来个孩子,给顾怀递上了伞,顾怀摸了摸孩子的头,又朝着屋檐下的妇人点了点头,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一身白衣,一把纸伞,还有天空飘荡的雪花,若是落进画里,这身影配上周围的长街小巷,倒是也有了几分书生的古韵,街上行人们脚步匆忙起来,路旁有些铺子也开始关起了大门,马车从顾怀身边径直驶去,倒是带起了些天上飘落的雪。
而长街尽头的路口,几个小摊也收拾了起来,其中一个小推车的后方,包着难看头巾的女子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朝这边望来,注意到了那个行走在风雪里的人影。
顾怀挥了挥手,那边便露出了有些赫然的微笑。
极不符合李子卿气质的推车看起来是个饼摊,原来在上次那碗鸡汤之后,这个女子还是柔韧而自由地活在北平城里。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