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27883，不，是星尘，他由衷地表示自己的感激，像一个常年没有与人交谈过的寂寞的老人，忽然遇到一个倾诉的对象，找回了年轻时的回忆。

“我会努力帮你们逃离血月的，尽我所能！”星尘走到监牢的门口，一边说，一边小心奕奕地朝外张望着，不远处飘浮着的两块立方体上，分别蹲踞着一只机械战虫，八爪，巨螯，凶猛而敏锐。

帮我们……逃出血月？郝志心里盘算着，这可能吗？

先不说能不能逃出去，星尘作为血月文明的一分子，背叛整个种族去帮助两个外族人，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并且，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血月文明计谋多端，难道又是一个别的什么陷阱？

他看了看王琰珂，她的眼神里也露出了同样的怀疑。

“我不逃！”郝志故意试探着说。

“为什么？你要留在血月里？”星尘显然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郝志会拒绝。

“地球已经完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留在这里，至少还能获得五百年的长寿，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就为这个？”星尘苦笑着摇头，“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答应给你五百年长寿？”

为什么？

“因为你和这个女孩子都是基因进化的新人类！你们的身体里有某种令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他们要拿你的身体做研究和实验用，所谓的五百年超长寿命，不过就是把你的意识下载到电脑终端里，让你以单纯的意识形态活下去而已！”

“啊？那我现在这个身体呢？”

“解剖，切片儿，为了找到令你们基因进化的关键因素，甚至捣烂成肉泥，分解成一个一个的原子！”星尘冷笑，“他们已经在准备相关的实验设备了，一旦准备好，就会强行上传你们的意识，剩下一具空壳供他们研究使用。”

“啊？那我不就死了？”

“不，你们的意识会长生不老，甚至和血月一起永存下去，只要它不被毁坏，你们就会在他的记忆库中永远漂流下去，逐渐的，信息库里有关血月人的思维和记忆会逐渐替代你们原来对世界的认知，经过几代更新之后，你们会逐渐忘记自己的过去，成为血月文明真正的一分子！”

“意识是无形的？怎么可能下载？”王琰珂叫道，“人的意识是无形而抽象的东西，像是一个人的灵魂一样，他们的技术能达到下载人的灵魂的地步吗？”

星尘呵呵笑了：“是你们把灵魂和意识这东西想复杂了，什么是灵魂？什么是意识？其实不过是在脑结构不变的前提下，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其中包括一定概率的个人性格和惯性思维模式，血月只要有可以模仿人脑的硬件，就可以完全模仿再造你的思维模式。”

“我不太明白，说简单点呗？”郝志撇嘴补充。

“人格意识，通常分为两个重要的部分，一个是对过去经验记忆的储存，一个是对未来可能发生事物的反应。假如一个人，拥有和你完全相同的记忆，那他就可以假装成另外一个你，惟一识破他的办法，就是在长期的相处中，感受你们两个做事习惯的不同，而假如血月可以通过以往你记忆里的信息，模拟出你面对事物的可能反应，那就形成了你的性格，比如面对一个飞来的拳头，软弱的人选择躲避，坚强的人选择还击，独特的性格造就独特的人格，而人格的形成是可以从记忆中寻找到蛛丝马迹的，你们古人也说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指的就是行为习惯的养成受记忆存储的影响的典型例子，血月要做的，无非是把巨量庞杂的信息分析的更详细罢了。”

“说的是很简单，可是怎么从物质形式上实现它呢？”

“扫描你们的脑，观察和记录每一个神经元传导的特定路线，比如面对一地鲜血，有人的神经元把信号传输到控制恐惧的中枢神经，有的人就传输到管兴奋的中枢，有的人会立刻联想到腥味、恶心、呕吐，而更多的人甚至会同时具备两种甚至多种感觉，每一种不同的神经元刺激的传导都是可以通过微电流的方式记录并被模仿出来的，你们人类的科技做不到，只是因为你们的电脑还没有复杂到可以模仿人脑的地步，要知道，普通人脑也有一百亿个神经细胞，每天存储和处理8500万个单元信息，这其中每一个信号刺激产生的神经传导互相交织，错综复杂，比你们全地球所有的电话网络产生的交叉配比还要复杂1000倍！”

“可是我们人类已经有了超级电脑……”郝志话刚说了一半，看到星尘脸那露出鄙夷的笑来，索性闭了嘴。

“你们的那些电脑，不过是在普通电脑基础上的叠加罢了，单纯的增加运算速度和内存，就妄图赶上生物脑的功能，那只能是做梦！就我们掌握的信息来说，你们人类最先进的超脑，其内存不过是10的12次方个字节，而人脑如果按照同样的方式计算，其内存相当于10的后面跟8432个零……是你们所谓超脑的100万倍！”

“那我还这么笨……”郝志挠挠头说。

“你所谓的笨是指单纯的运算速度，而不是对数据的分析和模拟，电脑无法处理模糊信息，打个比方吧，你们班上有两个长得非常相似的双胞胎，在灯光极端昏暗的情况下，你可以扫一眼就看出谁是谁，但对于电脑来说，这就是无法想象的事，再比如，你走进教室，两个正在交谈的话就立刻闭上了嘴，你能通过气氛不对、眼神闪烁、神态紧张等等环境因素感觉出来，他俩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可是你们的电脑却做不到这一点……”

“你们的电脑可以做到吗？”王琰珂忽然好奇地问。

“血月飞船当然可以，要不你认为毁灭地球的计划是怎么制订出来的呢？我们扫描和分析了你们地球反抗军总指挥徐哲的所有资料，还有全球所有军事首脑的个人历史，行为习惯，性格因素，综合所有大数据背景，可以推算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会做什么样的决定，甚至，会说什么样的话，精确无比，岂是你们人类单靠直觉和反应能对付得了的？”

“握草，把着地球人的脉打这一仗……看来我们输得一点都不亏！”郝志无奈地叹息一声。

“还好，有一点他们是没有算计到的！”

“哪一点？”

“那就是我！血月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帮助你们！”星尘嘿嘿一笑，皱巴巴的脸上现出古怪的尴尬来。

“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郝志抱着膀子，仔细看着这个古怪的外星人。

“因为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星尘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话怎么讲？”

我不该因为好奇而去窥探你脑中的有关地球的信息，感受到它的美好博大之后，我在心里动了一丝想法，帮助你们逃掉，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可是，它已经给我定了死罪，在下一次全体信息下载的时候，血月主计算机就会扫描出每一个人心里的这些想法，防御任何人做出有害集体利益的事，到时候，我那个念头也会被检索出来，我会被定为死罪，然后强制上传，永久封存到血月计算机的终端库内，他们甚至会给我的记忆上传一个酷刑的信号，让我在那个幻想的世界里永远接受凌迟和斩首，一遍一遍地重复，永无尽头。

王琰珂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头皮发麻：“而你只是一个记忆体，所以你没手没脚，想自杀都不可能，只能永远地接受酷刑的折磨，像是佛教里所说的无间地狱，永恒往复，没有超脱之日，想想都令人恐惧，一个无法逃脱的炼狱！”

“可是，需要审查的时候，你不去想那个坏念头不就得了？”郝志故作聪明地建议。

“做不到的，你没听说过吗？有人对你说，别想大象，你脑海里立刻会浮现出大象的形象来，长鼻子大耳朵，你控制得住吗？每一个由脑产生的想法，都会储存在潜意识里，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血月文明的可怕之处，就是在于它打破了机械和生物之间的界限，把一切生物性的东西机械化、科技化，在这里，连想法都是定罪的理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强迫自己麻木地投入到反复的工作中，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枯燥单调的劳动里，避免自己有沉思和想象的时间，因为一个念头一旦形成，就随时都会害死自己！”

所以，你只是想了一下要帮我们，就把自己逼到了死路上，帮我们也是死，不帮也是死？郝志吐了吐舌头，这种制度真可怕，要是我生活在这里，肯定很快就完蛋了，要按你们的方法计算，我每次看见班主任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犯罪想法加在一起，想法都够枪毙一万多次了……

星尘点了点头：“就用我这剩余不多的生命，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好了，至少证明，我曾经活过，在这宇宙中作为一粒尘沙，有我存在过的证明，这个证明，就是地球文明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