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愣了愣,一腔怒火渐熄。
净涪迎着王二的目光点了点头。
王二见得,一时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但他心中也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看错,他没有看错......
这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的时候,王二脑海中一幕幕记忆翻滚。
他想起年幼时候见过的曾祖父在祖祠里轻抚供案上书典的模样,他记起少年时期祖父坐在院子里望着后头屋舍的模样,他还想起青年时候他父亲让他跪在祖祠祠堂里时指着供案上的那部书典与他说话的模样,他也还记得自己跪在祖祠里接过厚厚族谱时透过烛火光影望见供案上那部书典的心情......
净涪没打扰王二,放任他一个人平复心情。
便连和王二一同长大的王五,这个时候都不吭一声。
王二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稳住了心绪,他甚至都没说话,只和净涪点了头,就转身往屋子里走。
“嘭”的一声闷响响起,王五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才又望向王二。
被自家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的王二似乎就不知道痛,他都没理会自己,站起身来,简单地拍了拍衣裳就继续往里走。
王五望着他一路走入屋里,直到王二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扭过头来看净涪。看得一会儿后,他低下头去,和净涪低声说道:“对......对不起了啊,俺......”
王五似乎不常和人道歉,一张老脸涨得血红,脑袋低得几乎都要埋到地下去了。
净涪将手上的佛经重新收回随身褡裢里去,听得王五与他道歉,便就摆了摆手,示意不在意。
他也确实没有在意。
王五大大喘了一口气,但他的气还没有喘匀,就是一抽,埋头猛咳。
却是他望见了王二家正在院子里疯玩的重孙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捧着他的宝贝竹球站到了净涪面前,此时正抬着小脑袋定定地望着净涪呢。
两三岁的小孩子,哪怕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稀疏,当他拿着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也是可爱的。
净涪也迎着小孩儿的目光回望过去。
小孩儿见他目光望来,“咯咯”笑了两声,便向着净涪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竹球,口中依稀道:“给......给......”
王五好不容易止住咳声,却听得小孩儿这话,一时又被呛住,才刚刚止住的咳声又开始了。
王五咳嗽得胸口很痛,但就在胸口刺痛的时候,王五脑海里还是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真的还是二堂哥他家让小孩子见了直哭的重孙子?
净涪倒没在意旁边的王五,他定定地望着要将自己的竹球给他的小孩儿,半响之后,到底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在小孩儿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地伸向竹球,小孩儿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快了,那拿定着竹球的短小手臂还在不断地向净涪的手伸:“给......给......”
净涪拿定那只竹球。
小孩儿感觉得到,收回手来,只留下净涪的手拿定那只竹球。
净涪低垂目光,看了一眼手上拿定的那个竹球。
竹球拿在那小孩儿手里,是不大不小正正好,但落到净涪掌中,却就显得小了。
但这竹球小虽小,却很干净,各处边边缝缝处也都打磨得光滑,没有毛刺,伤不了人。
显见,这一只竹球在编制的时候时用了大心思的。哪怕到了后来,这只竹球落到了它的主人手里,也一样被爱护得极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爱护得很仔细的竹球,此时却被它的主人交给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净涪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木盒,将这一只竹球装了进去。
木质细腻隐有暗香的木盒装了这么一只来自乡间小童的竹球,却不显委屈,反是自然而然的平常。
净涪将这一个木盒收回随身褡裢之后,便褪下自己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短佛珠,给他面前的那个小孩儿稳稳带在了他的脖颈上。
两三岁的乡间小孩儿不知道这么一串从净涪手腕上褪下来的佛珠有多珍贵,他也完全没看出来,只边抓着脖子上挂着的珠串,边昂着头冲净涪笑。
净涪也只对着小孩儿笑了笑。
然而,两三岁的小孩儿懵懂不知事,王五和王二却是知道的。
尤其是作为村中里正,比王五知道得更多的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