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过头遍,这时陈庄北边的京杭大运河上摆渡口,一个摆渡船摇摇晃晃地向南岸驶去,船家奋力地摇撸,摆渡上一个申字脸,个头略矮的男人显得特别焦急:“小妹啊,你等等哥哥,千万要等等。”
“大舅你别急,一会儿就靠岸了。”
湍急的大运河水滚滚向东流去,宽阔的河面上冷冷清清的,唯有河边耸立的墨绿的芦苇,随着河流和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摆动着。
李慧溪最后一次贴近男人的身体,来到了堂屋门板上。她无力地转动着干涸的眼球,求援地瞥向男人。
“快,都跪到这边来。”陈队长即刻理解老伴的哀求,相濡以沫的患难夫妻眼看就到了诀别的时刻。
回光返照的李慧溪有了点精神,她用那冰冷的左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女的脸。刹那间,堂屋里响起一阵阵抽泣。
她忽然又缓缓地把目光锁定男人,陈队长即刻在她耳边说:“家江去请他大舅了。”
李慧溪一双眼睛最后扫视了一下屋顶,再看一眼生活了近四十年的家,久久地凝望着大门方向,突然手一松……
就在这时,运河边高耸入的云水杉上一只乌鸦腾空而起,凄厉地叫着飞向远方。李明强心中一惊,小妹,难不成你走了,不等哥了吗?
“妈,妈你不能走啊1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一直守在一旁的小黑汪汪汪绝望地叫着,明亮的双眸分明含着泪光。
“老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啊1
当悲情的唢呐骤然响起,陈家庄各家各户都从梦中醒来。附近的人家开了门,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庄子前排走去。
后排几条狗叫了起来,声音一点也不像往日那样霸道,听上去倒有几分凄惨,似乎它们也在为逝者送行。
“他二婶多好一个人,好人没长寿啊1几个妇女一边走一边议论着,“不是什么啊,记得那回我家没吃的了,到二婶家借,二婶家七口人,日子也不好过。但她恁是把仅有半瓢玉米面,从缸底全都括给了我。”
“要说这陈队长也是的,人家做个队长家里都团得好好的,他倒好和我家一样上顿不接下顿的,说给别人听,人家都不相信1
天渐渐亮起来了,乡亲们沿着小路快速来到了陈队长家三间草屋后。陈队长家前些日子才拾的小黑狗,此刻也乖乖地趴在门板前,它也要给慈祥的女主人送行。
陈队长两个闺女哭声此起彼伏,乡亲们围在草屋门口,只见简陋的堂屋家徒四壁,靠近芦苇做的西边隔墙的门板上,陈队长老伴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上洁白的纱布,她那张瘦得脱了形的脸简直就像刚出土的骷髅,看一眼就让人再也不敢她第二眼。
“陈队长你要挺住啊1这个拉着陈德明的手说。
“他二爷别太难过了,二婶她走了,对她来说也许是福,可怜在世受足了罪埃”那个泣不成声地讲。
“日子刚好一点,她二婶就走了,真正没福啊1大家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
陈德明头上戴着白色的纱布做成的帽子,黝黑的脸显得更加憔悴了,但他始终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招呼着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
最早过来送行的是陈德明的亲哥哥,和他家一墙之隔的陈德柱。他坐在外边的凳子上一脸沉重,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那不离左右的烟锅,烟袋子一晃一晃的。
门板下那盏油灯的灯火随风摇曳,门板前陈队长大闺女和二闺女披麻戴孝跪在门板前,早就哭成了泪人。
“小弟哎,再也没得妈妈叫了,亲妈妈,你怎么就舍得扔下我们1今年刚十八的二闺女陈家梅此刻泪雨滂沱,她紧紧地拉着三弟陈家河的手不肯松开。
听着二姐的哭诉,看着平时最疼爱他的妈妈一动不动躺在门板上,文弱的陈家河眼泪哗哗地流了一地,这一天他一辈子都记得。
灵床前还跪着一儿一女,那是陈家二儿子陈家海,还有扎着一根粗辫子的大闺女陈家兰。
“二哥,大哥走了不小工夫了,应该到大舅家了吧?”家兰悄悄地问道。
“走了这么久,应该快到了。”
唢呐声呼天抢地,一曲曲哀乐在清晨的陈庄上空回荡,旋即飘向四面八方。东南角绿色池塘里的鱼儿突然翻塘,它们也要为善良的李慧溪送行。
生活还在继续,薄纱似的晨雾中,陈庄生产队挨家挨户炊烟袅袅。
穿过村后的小河,舅甥俩进入了陈庄境内,他们沿着一条笔直的乡村小路向南疾行。唢呐声渐渐清晰起来,传到了李明强的耳朵里,顿时他的步伐踉跄起来,噙在眼中的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小妹啊,你怎么就不等哥了呢,大哥来迟了……”
陈李氏过世后,六口之家变得冷冷清清。陈家海和陈家兰相继初中毕业,成了一家的强劳力。
“怎么样?东子教得好吧?”陈家河从此收敛玩心,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贪玩的他居然认真学习了。特别是二哥陈家海的好朋友赵卫东,回到双河小学教他初一数学后,家河每晚乖乖地坐在罩子灯下钻研起证明题来。有一次实在想不出怎么做,竟然趴在小桌上睡着了,第二天鼻孔里一下子黑灰。
陈家河偶尔停下笔来思考,乖巧的小黑哼哼唧唧地陪伴着小主人。皎洁的月光洒向千家万户,屋外的天空分外明亮。门前不时飞来萤火虫,点缀着寂寥的夜晚。罩子灯下家河还在不停演算,寻觅着解题思路。